秦嶺水泥廠的“破與立”

每經記者 張靜    每經實習記者 夏子博    實習生 馬國慶    每經編輯 賀娟娟

近日，陜西省西安市未央?yún)^(qū)人民法院發(fā)布民事裁定書。

2023年10月31日，陜西秦嶺水泥集團西安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秦嶺水泥西安公司）因名下無固定資產、無流動資金、無工作人員且已經停業(yè)，已然資不抵債，被法院宣告正式破產，并終結破產清算程序。

此番公告再次冷冰冰地提醒——曾經人聲鼎沸、車馬駢闐的老秦嶺水泥廠早已衰敗，走向落幕。

作為一名2002年在曾短暫入職秦嶺水泥廠的員工，楊繼林亦見證它黃昏時期的輝煌，“雖然待遇下滑，但當時和舍友下班后一塊喝酒聊天，嗑點瓜子吃點菜，也挺溫馨的。”

當他2015年再回時，擺在他面前的是廢棄的場景，生產線已然停產，回轉窯已經生銹，四周雜草叢生。那天，他走到曾經每天上班的辦公室面前，站了很久，心情復雜，曾經熱熱鬧鬧的場面，卻變得如此的冷冷清清……

繁榮

銅川因煤而立，因水泥而興，認識銅川，繞不開國家于“一五”期間在銅川布局兩個“156”重點項目，一個是王石凹煤礦，另一個則是耀縣水泥廠。

回到1949年，彼時新中國剛剛成立，國內百廢待興，水泥成為基礎建設的困頓之處。據(jù)中國水泥雜志，舊中國留下的只有35家水泥企業(yè)，總產量僅有66萬噸，遠遠落后于西方國家。

水泥廠建設迫在眉睫。經勘察后，石灰石資源豐富，高品位、煤炭和黏土可就地取材且交通方便的耀縣脫穎而出。

在那個時代，這絕對是為耀縣和無數(shù)人“逆天改命”的大事！

1957年，耀縣水泥廠破土動工，頭頂諸多光環(huán)。據(jù)各界導報社，建成時生產規(guī)模號稱為“亞洲一號”，自動化程度全國第一，是我國新中國成立以來建成的第一條大型水泥生產企業(yè)。

圖片來源：耀水廠史館微信公眾號

那時，水泥還叫“洋灰”，一般民用根本就買不到，耀水廠的水泥都是供給于國家重點工程的——葛洲壩、龍羊峽、北京亞運村、秦嶺隧道、西康鐵路、陜西廣播電視塔等均由秦嶺水泥澆鑄，諸多國家權威建筑設計單位點名要采用“秦嶺牌”水泥。

也是在那時，不少銅川年輕人的遠大理想從當廚師、開拖拉機變成當一名耀縣水泥廠的工人，銅川擠滿了拉水泥、送煤的，一片繁榮，每天下午轟隆隆的炸山采石炮聲，也成為不少老一輩銅川人的時間參照坐標……

據(jù)陜西省地方志，1959年至1987年，耀縣水泥廠為國家共計提供高標號水泥1746.69萬噸，創(chuàng)造工業(yè)總產值9.2億元，上繳利稅3.31億元，相當于累計投資1.17億元的3倍。1986年，其工業(yè)產值、利稅完成的最好，成為全國最佳企業(yè)。

再到后來，公司于1999年12月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股票代碼：600217)，成為陜西省首家上市建材企業(yè)，一時風光無兩。

90年代，民間曾有所戲言。說地方官員到政府樓工作之余，就是推窗瞭望，看水泥廠的煙筒冒煙著沒？冒著煙，心里便踏實了。雖為坊間流言，但也可窺知，那些年水泥對地方財源的支撐是何等重要！

與此同時，采石山高高的山勢亦在一年一年地下落。

衰敗

與諸多老牌國企一樣，秦嶺水泥的衰落，是“內憂外患”的夾擊下開始。

自2005年起，秦嶺水泥人力成本難以削減，疊加原材料價格上漲等原因，早已債臺高筑，經營吃緊，2004年前，凈利潤還能勉強維持在5000萬元，2005年后直接轉為上億元大幅虧損，“三年兩虧，賺一塊賠十塊”成為常態(tài)。

市場化改革后，陜西水泥市場亦很快成為包括海螺水泥、冀東水泥、中材水泥等水泥巨頭垂涎之地，大浪淘沙之下，秦嶺水泥近乎被擠到夾縫。

2009年，因為巨額債務以及虧損，秦嶺水泥終被法院宣布破產重整?？梢哉f，彼時的秦嶺水泥，仿若一顆“燙手山芋”，希望翻身，僅靠自己又倍感無力，唯有寄希望于外部來“打破蛋殼”。

恰巧，冀東水泥（000401）尋求陜西擴張產能，而秦嶺水泥是唯一能和冀東水泥在陜西高端水泥市場競爭的企業(yè)，一心擴張的冀東水泥在2010年以兼并者的姿態(tài)吞下秦嶺水泥，轉讓總價3.34億元，完成收購后的冀東水泥持股數(shù)量一度高達1.92億股，占比29%，成為秦嶺水泥大股東。

這之后，便是屬于冀東水泥子公司的故事了。

冀東水泥入主后，秦嶺水泥原有的兩條日產2000噸水泥干法生產線被撤除，秦嶺牌水泥變?yōu)槎苁扑?，但秦嶺水泥的不僅業(yè)績未見好轉，更在巨額債務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負債率在2014年飆升至110.37%，直接資不抵債。

同時，冀東水泥曾承諾向其注入在陜西的水泥資產亦遲遲未見兌現(xiàn)，兩者之間的同業(yè)競爭矛盾也一直懸而未決，甚至影響到大股東的業(yè)績。

毫無意外地，秦嶺水泥再次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燙手山芋”。

對此窘境，打包撤離成為冀東水泥的“最優(yōu)選”。從出售公告來看，冀東水泥的重組邏輯十分清晰，先以承債方式全盤整合秦嶺水泥旗下的水泥資產，使其在陜西市場仍保有話語權，再將干凈的殼資源拋售，“瓜分”完秦嶺水泥最后價值。

這之后，秦嶺水泥作為股票也終是落幕，留下的殼在2016年正式改名中再資環(huán)，成為一家廢電回收公司，與秦嶺水泥再無半分瓜葛。

而秦嶺水泥剩下的水泥資產則被冀東水泥統(tǒng)一整合，對落后產能拆除的拆除，關停的關停，如今再回，老廠區(qū)僅剩破爛的廠房、高聳的煙囪及銹跡斑斑的部分設施在一片荒草中顫立，不知曾見證輝煌的耀水廠人見此場景作何感想……

對于本次秦嶺水泥西安公司破產，記者致電中再資環(huán)方，對方表示當時借殼時秦嶺水泥的資產、負債和人員全部交給冀東水泥了，后續(xù)進展目前不太了解。記者亦向冀東水泥方發(fā)送采訪函，但截至發(fā)稿未獲回復。

新生

2008年，四個秦嶺水泥廠濕法回轉窯的巨型煙筒被下令拆除，不少老員工來到現(xiàn)場“目送”這四個“服役”半個世紀的龐然大物。

至于拆除原因，相關負責人曾表示：“這幾臺窯在當時是亞洲第一，但隨著干法水泥生產技術的普及和水泥生產裝備的大型化發(fā)展，濕法水泥生產以其落后的工藝、過高的能耗、較大的污染被逐漸地淘汰。”

干法！濕法！

回頭再看，干法代表著先進，濕法代表著落后，秦嶺水泥廠需要技術迭代，或許廠里每個人都知道，但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尤其是像秦嶺水泥廠這種歷史悠久、尾大不掉的企業(yè)，能預判行業(yè)周期，精準踩在節(jié)點的本就是極少數(shù)，更多是被“彎道超車”后默默消失在時代浪潮之下的樣本。

但這事，還有轉機？

如今，“大破大立”后的秦嶺水泥廠是冀東水泥旗下全資子公司冀東水泥銅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冀東銅川），在“漫長的季節(jié)”后完成落后產能淘汰，輕裝走向新生。

據(jù)公司官微，冀東銅川從2017年出水上岸盈利，連續(xù)5年利潤不斷攀升，2021年區(qū)域實現(xiàn)利潤比2016年復合增長率為62%。

2021年6月，公司建成投產惠塬工業(yè)園10000t/d熟料水泥生產線。“新的水泥生產線上的排放值較現(xiàn)有生產線下降70%以上，新建水泥廠將是花園式工廠，干凈無塵，所有工序作業(yè)都在全封閉下操作。”

圖片來源：水泥人網(wǎng)官微

此外，掛牌“零員工”工廠，成功轉化落地7項，參編多個國家、行業(yè)、地方標準，創(chuàng)造了數(shù)個行業(yè)首創(chuàng)……曾經生存岌岌可危的國營老廠，經過產能置換和創(chuàng)新改造，蛻變?yōu)楦咝录夹g環(huán)保企業(yè)。

這背后，是銅川水泥產業(yè)的華麗轉身，亦是銅川作為一個資源枯竭型城市的綠色“突圍”。

曾經，水泥是銅川的支柱型產業(yè)，為工業(yè)化做了大貢獻，但隨著資源開采量逐漸減少、經濟增長動力日趨減弱、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日益突出等一系列問題，優(yōu)化產業(yè)結構、轉換新舊動能、開發(fā)綠色低碳產業(yè)成了水泥行業(yè)需要補的課。

在低端產能過剩的大勢下，銅川選擇“壯士斷腕”，十余年時間內式地關閉拆除了57條落后水泥生產線，減少到目前6家企業(yè)，產能卻提高到2300多萬噸，在全省中占比達33.82%以上，仍是全省第一的水泥建材城市。

“雖然我是耀州水泥發(fā)展中的犧牲者，但我一點也不后悔，相反我為耀州水泥高質量發(fā)展之成就而深感自豪！因為沒有過去的機立窯就沒有今天的旋轉窯；沒有過去的濕法生產線，也就沒有今天的干法生產線。”一篇刊登于耀州文聯(lián)，作者李擁軍的文章如此感嘆道。

在記者看來，這種新生，于秦嶺水泥廠而言或許也是最好的結局。

封面圖片來源：圖片來源：水泥人網(wǎng)官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