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3-03-05 15:52:28
◎“中國已經到了需要嚴格立法來保護城市實體文化記憶的時候了?!?/p>
◎“例如,城市的街道結構肌理是不可以輕易改變的,應該讓其很好地傳承下去,哪怕需要在這里修一棟大樓,也需要將大樓切成幾塊和原來的街道結構去匹配,不能因為一座大樓把幾條街摧毀了?!?/p>
每經記者 王佳飛 每經編輯 陳夢妤
南北橫穿杭州城的中山路,曾經是南宋都城臨安皇宮外的大道,百年前還是杭州最繁榮的商業(yè)街,但在面對“中山路綜合保護與有機更新工程”這個課題時,中國美術學院建筑藝術學院院長王澍看到的,是“中山路之所以衰敗,除了商業(yè)中心的偏移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大家認為這些歷史街區(qū)和歷史建筑早晚要被放棄,所以不再維護,所以它的情況就更加惡劣”。
即便如此,中山路依舊和王澍喜歡的中國城市街道一樣,新舊混雜,逸趣橫生,人們在門前、窗下、街角街邊隨時發(fā)明著各種建筑的用法。
“它的狀態(tài)更像是自發(fā)的零碎改建與修補的積累,但它絕不是一堆歷史的破爛”,因此在做中山路改造方案時,王澍提出,“用保持多時期差異性的方法去做,強調真實性的原則”“將生活方式的保持看做與建筑保護同等重要,不搞強制拆遷也可以做”。
王澍這一觀念是一以貫之的。在成為中國首位普利茲克建筑獎獲得者時,“中國建筑的未來沒有拋棄它的過去”是外媒對王澍最認可的理由。
“黨的二十大提出了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前進方向,如今我國的經濟仍然處于高速發(fā)展中,但同時必須要強調的是文化保護,我提出叫‘實體文化記憶’。”3月3日,作為第十四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王澍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
“我今年的提案主要包含中國城鄉(xiāng)實體文化記憶的保護問題。”
王澍為公眾所熟知,不僅僅是因為他2012年獲得了國際建筑界最具學術地位的普利茲克建筑獎,也因為他屢屢提倡對我國城市和鄉(xiāng)村文化進行充分保護。
王澍在他的書中說:“在作為一個建筑師之前,我首先是一個文人。”
“我們的城市近年來對歷史建筑、歷史街區(qū)的保護越來越重視了,同時通過鄉(xiāng)村振興,對于鄉(xiāng)村的歷史文化保護也越來越重視了。”
不過王澍認為現(xiàn)在做得還很不夠:“必須要承認一點,如今在我國的城市中,如果直接用眼睛看,基本上很難尋找到歷史文化遺存。城市的歷史文化記憶實際上是我們生活當中的記憶,包括可能是你原來生活過的某一條街道、某一條小巷,甚至某一個街角。不是說城市里面有幾處文物文古跡保護做到了,城市就有歷史文化了。”
“我認為,實體文化記憶的傳承,很重要的一個方面是連續(xù)性。毋庸諱言,我們中國文化的傳承連續(xù)性一部分處在中斷狀態(tài)中,這種狀態(tài)我覺得是有問題的,我認為我們對中國式現(xiàn)代化追求,應該包含把中國文化傳承下去的內涵,而不是使得中國文化看不見了,整個實體文化記憶都消失了。”
他表示:“在城市的不斷發(fā)展中,已經有大量文化記憶遭到了破壞,這是我們面臨的現(xiàn)狀,我認為這其中是有經驗教訓需要總結的。一些城市仍舊在進行大規(guī)模的規(guī)劃和開發(fā),包括很多房地產的開發(fā),開發(fā)規(guī)模很大,經常是大片大片城市文化記憶被抹除,能看到一棟建筑就占據(jù)了原來的幾條街,這種方式是有嚴重問題的。”
王澍認為同樣的問題也出現(xiàn)在鄉(xiāng)村:“鄉(xiāng)村也是一樣。雖然現(xiàn)在對有些鄉(xiāng)村的歷史街區(qū)有所保護,但很多時候保護鄉(xiāng)村的做法幾乎和破壞是一樣的。之前我去調研,有些地方剛剛完成了歷史街區(qū)的保護,當?shù)胤浅W院赖馗嬖V我們,他們把舊磚切成了兩公分厚的片,鄉(xiāng)村把所有房子全貼了一遍,這簡直是在毀壞。”
“中國已經到了需要嚴格立法來保護城市實體文化記憶的時候了。”王澍說。
“例如,城市的街道結構肌理是不可以輕易改變的,應該讓其很好地傳承下去,哪怕需要在這里修一棟大樓,也需要將大樓切成幾塊和原來的街道結構去匹配,不能因為一座大樓把幾條街摧毀了。”
改革開放40余年,我國經濟取得了長足進步,王澍認為是時候談談文化問題了:“我們對文化的認知到了一定程度,包括對城市、建筑文化的認識到了一定高度,我們就會去這樣去做。我國到這個時候了,我們的經濟已經發(fā)展到了足夠高度,是時候可以討論一點稍微嚴肅的文化話題了。”
“我覺得這方面再怎么強調都不過分。”
王澍認為,城市和鄉(xiāng)村很重要的不光是歷史文化抽象的風格問題或者風貌問題,更重要的其實是很長時間的積累,這其實包含了多樣性。文化的實質是非常多樣性的,而且是有時間感的,有很多生活痕跡也都要保護。
王澍也在他的建筑中融入了對生活的熱愛。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qū)項目是他較為知名的項目,他說:“(象山項目)讓我有了一種全新的角度來看我以前所經歷過的。比如,我覺得象山校園在很大程度上是對我童年的回憶。”
王澍說:“我喜歡那種跟土地的關系。遼闊的土地,土地的氣味,莊稼的種植過程,種植與收獲,我都有極大的興趣參與。”
“到現(xiàn)在為止仍然有大量地方用這種破壞性的保護在做所謂的保護。我們所有的自主創(chuàng)新其實都應該是以我們的文化保護作為前提,如果我們自己的文化保護不好,所謂創(chuàng)新除了抄襲國際的流行之外,我不知道它的創(chuàng)新源泉在哪里。”說到此處,王澍的語調有些不一樣。
“當然現(xiàn)在大拆大建基本上過去了,住建部還專門發(fā)布了通知,防止城市更新行動中大拆大建,全國已經轉到了建成區(qū)的再改造再開發(fā),這是一個未來的方向。但是建成區(qū)的再改造、再開發(fā),就很可能意味著新一輪的破壞,剩下的一些城市肌理可能都會被破壞掉,千萬不要小看開發(fā)商的力量,所以我這時候是要給開發(fā)商套上‘籠頭’,套上歷史文化保護的‘籠頭’。”
王澍在他的書里講過他的一次經歷:“那一天,在去寧波的火車上,或者,是從寧波返回杭州的火車上,我看見一座舊時民宅,單層,青瓦白墻,從檐廊看是一開間。我第一次意識到它的尺度如此之小?;疖嚨母叨忍峁┝艘粋€比平視略高的俯瞰視角,就顯得它的瓦作曲面屋頂很大,但檐口的高度估摸只有兩米略多。不遠處是座小山,高度只在二三十米。我意識到是山決定了那座房子的尺度。那座房子就像一棵樹種在山邊。過去畫的山水里,看似隨便的房屋與塔,尺度當是真實的。那房子獨處在稻田中,讓人覺得孤獨,遠處幾座新民居還算樸素,但尺度感大得多。決定尺度的已不是那山,而是遠方城市中的建筑。又一次,我同時看到兩個并存的世界,它們之間沒有任何關聯(lián)。”
這幅畫面,應當承載了他所說的“城鄉(xiāng)實體文化記憶”。
王澍說:“這就是我的一個提案,討論中國城鄉(xiāng)的文化保護問題,而記憶保護應當只是一個底線。”
封面圖片來源: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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