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0-04-30 00:20:12
每經記者 朱玫潔 余蕊均 每經編輯 劉艷美
在義烏國際商貿城五區(qū)南大門入口,有一個關于義烏市場成長史的圖片展,記錄著這座曾經貧窮落后的農業(yè)小縣,如何一步步融入全球,連接起中國與世界。
“回顧市場發(fā)展歷程,義烏市場發(fā)展的每一步都剛好踩準了中國宏觀經濟發(fā)展的步點,契合著當時的經濟背景……但市場發(fā)展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面對金融危機以及互聯(lián)網的沖擊,義烏市場始終在‘危’中發(fā)掘商機……不要去懷疑市場的力量。”
如今,市場已經明確地指向了內需,義烏也希望像以往一樣“順勢而為”,把進口生意做起來。但實際情況是,不是義烏不順這個勢,而是辛苦培育了十幾年的進口市場如今才“剛剛起步”。
在義烏轉型這件事上,政府層面的急迫是顯而易見的。
疫情下要“穩(wěn)市場”,義烏市政府從3月10日起派出20個工作組,赴20個省份“搶”采購商,包交通、住宿費用。用義烏市商務局出口貿易科科長陳鐵軍的話說,義烏此前對待內貿,比較習慣于等客上門,導致與國內二三級市場的聯(lián)系一度中斷,希望通過這次主動招引,盡快重建與國內市場的聯(lián)系網絡。
不溫不火的進口
2019年,義烏進口額為99.9億元,增長159.8%,其中,日用消費品進口86.2億元,增長423%。但同期出口額達到2867.9億元,體量上的巨大差距,讓“進口首次觸及百億大關”略顯尷尬。
嚴格意義上講,義烏已花了12年時間來培育進口。
“2008年到現(xiàn)在,公司一直在很努力地做這件事情,一邊做一邊向上爭取政策。”高宇立記得,2008年廣交會更名(注:2007年“中國出口商品交易會”正式更名為“中國進出口商品交易會”)后,義烏就開始培育進口了。但幾乎所有受訪者都在感慨“做起來很難”。
商城集團副總經理張奇真在連續(xù)說了幾遍“很艱難”后,解釋了義烏進口所面臨的一系列現(xiàn)實問題。
比如,“進口需要營造相應的生態(tài)圈,不是三天、三年就能培育起來。”“做進口涉及海關監(jiān)管,對企業(yè)資金要求更高,在全球經濟中的參與度更高,同時也考驗整個城市的能級,要直面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的競爭。”
顯然,人口不足250萬、GDP不到2000億元的縣級市義烏,與更高能級的城市一起爭取政策時,是沒有太多優(yōu)勢的。這也導致其在通關便利化、貿易自由化方面,均不具備競爭力。
義烏市商務局進口貿易科科長朱勇健也提到,做進口需要平臺支撐,而在2014年以前,這里連B保(注:保稅物流中心(B型))都沒有。
義烏進口一直“不溫不火”,還有一個原因是缺乏進口方面的專業(yè)人才。
“包括我自己也是半路出家。”朱勇健說,很多舉措其實是走了彎路的。比如原本以為可以依托既有的內貿流通網絡,把進口商品賣出去,“但一個地方原本只賣5元、10元的小商品,突然間上架了30元、50元的貨品,就賣不掉了。”
朱勇健說,像這樣的“消費者群體偏差”,也是因為專業(yè)度不夠,只能花費幾年時間慢慢摸索才發(fā)現(xiàn),“所以我們渠道雖然很好,但是不能為我所用,最起碼不能拿來馬上就用。”
在義烏官方表述中,“第六代市場”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關鍵詞。
2019年8月,義烏首次官宣建設“以新型進口市場為標志核心的第六代市場”,進口又一次被放在了高位。11月,義烏在城西國際生產資料市場專門開辟了“進口孵化區(qū)”,這被視為第六代市場的一塊試驗田,也是義烏國際商貿城五區(qū)一樓進口館飽和之后,義烏第二個培育進口企業(yè)集群的地方。
口岸的調整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義烏對進口的重視。“現(xiàn)有主體加在一起有350來家,再加散落到義烏市還有一些主體,我們再到外面去招引一些,就有七八百家的主體。”張奇真表示,“這樣就有一定規(guī)模量,就有樣子了。”
但在朱勇健看來,僅靠現(xiàn)有的存量主體、僅靠日用品,很難撐起“進口大市”的目標。
2020年4月初,國務院批復同意設立義烏綜合保稅區(qū)——這在當?shù)匾鹆瞬恍〉恼饎?。這意味著義烏“十年圓夢”,為發(fā)展進口提供了更大的舞臺和想象空間。但接下來具體怎么利用好這個平臺,義烏還是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如果按原來的思路去做,我想再過10年可能還是這么不溫不火的,那可能就會錯過了進口貿易發(fā)展的黃金機會。”朱勇健坦言。
有形與無形的手
在義烏轉型這件事上,政府層面的急迫是顯而易見的。疫情下要“穩(wěn)市場”,義烏市政府從3月10日起派出20個工作組,赴20個省份“搶”采購商。
商城集團副總經理危剛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到4月20日,差不多“搶”到了6萬國內采購商,義烏的總目標則是10萬人。
作為國際商貿城等專業(yè)市場的“操盤者”,商城集團還另起爐灶,打造了義烏市場官方網站“chinagoods”,試圖探索一條新的轉型路徑。這是義烏中國小商品城的官方平臺,4月15日才上線測試。
在這個平臺之前,商城集團的線上抓手是更為大眾熟悉的“義烏購”,但顯然這是一次算不上成功的嘗試。在多位商戶看來,義烏購只是一個“展示窗口”,有時間才會弄一弄。一位老板更直言:“義烏購不是一年沒幾個單,可能是幾年沒一個單。我這個片區(qū)沒幾個人通過義烏購接到過單子。”
對商城集團來說,義烏購沒有達到預期是事實,推出“chinagoods”也是總結了前者的教訓。但更為關鍵的是,這個新平臺承載了商城集團轉型的期望以及義烏數(shù)字貿易建設的需要。
“我們一直是一個物業(yè)公司,(靠)收房租,長遠來看,萬一哪天實體市場被替代的話,公司就完蛋了。”危剛說,2018年年底集團就提出要轉型,向貿易上下游延伸,幫助做貿易的人提供貿易服務,“我們有危機感”。
這位江西人從清華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后,以選調生身份來到義烏工作。在他眼中,義烏是一個高度分工的市場和城市,比如由年輕人做電商,由傳統(tǒng)經營戶負責供貨、管工廠。與此同時,義烏的貿易特點又是“碎片化”的,這就有了整合需要和改進空間。
商城集團希望,構建一個數(shù)字化貿易綜合服務平臺,“對接供需雙方在生產制造、展示交易、倉儲物流、金融信貸、市場管理等環(huán)節(jié)的需求”。危剛設想,每個模塊都將是一個可以單獨使用的“工具”,合在一起則可以形成一整套“工具箱”。
陳鐵軍則認為,“chinagoods”作為一個貿易全鏈條的數(shù)字化平臺,是數(shù)字貿易中“載體數(shù)字化”的重要內容,能夠把整個義烏市場全場景地串聯(lián)起來,這一點,“是像阿里巴巴這樣的平臺也做不到的”。
然而,政府層面的決心和動作再大,也無法推動義烏60萬市場主體在短期內轉變思維?,F(xiàn)實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能夠適應新變化,“等下去”“熬過去”的心態(tài),反過來加劇了政府的焦慮。
國際商貿城里扎根著許多“老資歷”,他們很少談論創(chuàng)新、改革這樣的概念,對亞馬遜、阿里等線上平臺連連擺手,總會說“搞不懂這些”“跟不上時代”,只想每天多接點訂單。
“看上了就下單,我就是接單、生產、發(fā)貨。”此時的經營戶主要扮演著廠家的角色,不需要自己確定投資的款式、也不用存儲現(xiàn)貨。“說白了,我們沒風險,最多賠個店面費。”李娜說。
疫情何時徹底結束還未知,這時候無論是批發(fā)轉零售、外貿轉內貿、甚至換一個行業(yè),無不意味著風險。
“不是不想創(chuàng)新,開發(fā)新產品隨隨便便十幾萬,轉行更要幾百萬投進去,失敗了怎么辦?”李娜坦言,“我們也不年輕了,有小孩有老人,你能承擔風險,你的家庭能承擔嗎?”
這些跟著義烏市場一起打拼、成長的商戶們,許多依舊還拿著一桿筆,埋頭在紙質賬本和手寫訂單中。桌上的電腦只能用來看看劇、打打游戲。
即使“用上了”直播,也只是單純地開著機器,不知道如何對著鏡頭聊天互動、推薦產品。為此,國際商貿城里還出現(xiàn)了自稱直播供應商的“培訓師”,挨個邀請商戶入會,并號稱“299元包會直播操作”;教會直播后,他們在商戶直播銷售額里提成,從而實現(xiàn)盈利。但一位“培訓師”說,年輕人一個小時就能學會的“課程”,有的店主3天也學不會。另一個情況是,想要出錢招人組團隊,也不容易。
“熬”到4月,李欣終于也打起了上線亞馬遜的主意,但麻煩的是,招不到令她滿意的跨境電商團隊。“好的有經驗的團隊都去大企業(yè)了,我們就只能吃點‘剩下的骨頭’。”李欣打趣說。
義烏缺人才不是一件意外的事,但在新型市場建設的背景下,這種矛盾無疑會被放大——新型市場能不能建成,根本上取決于有沒有新型市場主體。
“我們每個星期都有改革會,整個氛圍已經到了需要去突破自我的一個階段。”義烏市市場發(fā)展委員會服務中心副主任陳遠說。
王子誠也提到,義烏發(fā)展到這個階段,會產生很多“成長的煩惱”,包括人才的問題。他形容說,“義烏所需的營養(yǎng)已經供給不夠了”。
也因此,義烏在人才引進方面,近幾年頗下力氣,例如碩士學歷落戶義烏,符合條件購房可享受40萬元以內的補貼。而這次疫情,給874萬大學畢業(yè)生就業(yè)帶來了極大挑戰(zhàn),義烏希望能在這個當口,多引進一些人才來創(chuàng)業(yè)、就業(yè)。
在陳鐵軍和朱勇健看來,市場主體會有自然迭代的過程,個體境遇不同,心態(tài)和選擇也千差萬別。而政府層面只能引導,既不能強求,更要尊重市場選擇。
從1982年的湖清門市場開始,義烏市場已走過五代,每一代都是基于市場的自發(fā)行為,形成專業(yè)街后,再聚集發(fā)展,是典型的“先市后場”。如今謀劃第六代市場,整體來看,是政府主動求變、主動打造的產物。它與前五代不斷在出口上迭代升級的市場,有著質的區(qū)別,對義烏也提出了更大的考驗。
“只要義烏這個城市有競爭力,義烏市場有活力,店面不要空在那里就好了,可以有不同的人進來做,最怕是你這個城市也不行,市場也不行。”陳鐵軍說,義烏是一座“求生欲”特別強的城市,不會坐以待斃,也不會束手就擒。危剛則相信義烏高度頑強的生命力,“市場會用它無形的手去慢慢捋順這些事情”。
實習生劉家琳對本文亦有貢獻(應受訪者要求,李欣為化名)
封面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玫潔 攝
如需轉載請與《每日經濟新聞》報社聯(lián)系。
未經《每日經濟新聞》報社授權,嚴禁轉載或鏡像,違者必究。
讀者熱線:4008890008
特別提醒:如果我們使用了您的圖片,請作者與本站聯(lián)系索取稿酬。如您不希望作品出現(xiàn)在本站,可聯(lián)系我們要求撤下您的作品。
歡迎關注每日經濟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