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業(yè)App亂象再調查：老師推薦得話費 暗藏涉黃游戲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手機應用軟件，也稱為App，在移動互聯(lián)網的飛速發(fā)展下，App的功能和分類更加多樣。去年11月，央視新聞曾就“中小學生學習類App”中出現(xiàn)涉黃內容亂象進行了曝光。近段時間以來，重慶、廣東、北京等地的家長又反映，學習類App的亂象卷土重來，不少學校推薦使用的作業(yè)App成為了網絡游戲的藏身之所。

多地家長反映作業(yè)軟件暗藏網游

近日，深圳的趙先生向記者反映，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每天都在使用一款名為“一起小學學生”的手機App，因為老師要在上面布置家庭作業(yè)。可最近，他發(fā)現(xiàn)孩子在完成App中的作業(yè)后繼續(xù)抱著手機不放，當他仔細查看后發(fā)現(xiàn)，這款App中出現(xiàn)了網絡游戲的界面。

趙先生：本身作業(yè)可能要做一個小時左右，現(xiàn)在它那上面還有一個“成長世界”，小朋友玩的一個游戲，小孩子肯定經不住誘惑，想要玩一會，它(游戲)還能升級，亂七八糟的，好像還有一些付費的，你掏錢好像升級更快。

趙先生向記者提供了這款App的頁面截圖，上面除了有“老師是否布置作業(yè)”的提示外，還有“成長世界”、“家長獎勵”、“任務”等板塊，而趙先生反映在“成長世界”的板塊中竟出現(xiàn)了網絡游戲，孩子們可以通過完成任務來獲得一定的分數(shù)，分數(shù)可以兌換虛擬貨幣，從而購買道具或者飼養(yǎng)電子寵物來和同學進行PK。不僅如此，用戶還可以直接在“商城”中選擇付費來購買游戲的道具。趙先生擔心孩子沉迷這款App中的游戲，但面對老師的要求，他也不得不同意孩子繼續(xù)使用。

無獨有偶，北京的熊先生也向記者反映，是在學校老師的推薦下安裝了這款“一起小學學生”的作業(yè)App，老師可以在上面布置作業(yè)后，然后再把學生完成的情況發(fā)送到微信群，只要家長沒有按照要求來做就會被督促。熊先生表示，在這款App中“游戲形式”的設置非常多，很容易引起孩子的購買沖動。不到兩個月，他已經在孩子的要求下進行了13次購買，花了1200多元。

老師推薦使用 客服稱游戲能助學

深圳、北京、重慶的多位家長都向記者表示，“一起小學學生”這款手機軟件是在老師的推薦下下載使用。如此一款備受老師“青睞”的軟件，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呢？

記者下載了這款“一起小學學生”App后發(fā)現(xiàn)，想要開通賬戶首先要輸入“老師給的號碼”，否則無法注冊使用。在家長提供的截圖中記者看到，“一起小學學生”App涵蓋了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的作業(yè)內容，家長可以根據(jù)老師提供的號碼來選擇對應的學校班級，從而接收老師發(fā)來的電子作業(yè)。在一張取自這款App中對廣東省小學的排名表中記者就發(fā)現(xiàn)，中山、東莞、深圳的多所小學使用了該款App，而這份排名的名稱也被冠以具有電子游戲特點的稱謂，叫“BOSS排行榜”，其中包括了“班級貢獻榜”、“班級全校榜”和“班級全省榜”等多個排名。

如此一款由專門用于老師布置作業(yè)的App，為何會出現(xiàn)網絡游戲的版塊和設置呢？記者撥通了這款App的開發(fā)公司“一起教育”的客服電話。

記者：設置這些游戲給學生在做作業(yè)的時候使用，是什么目的呢？

“一起教育”客服：目前產品是以這樣一個方式激勵孩子多做題，然后才能獲得“水晶”(道具)，然后去進行建筑。同時孩子比如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也會獲得一個“學豆”獎勵，“學豆”是可以兌換一些虛擬的獎品和實物的獎品。

記者：它這種形式會不會造成學生對游戲的上癮呢？

“一起教育”客服：有家長反饋過，孩子覺得是游戲，但另一方面也會讓孩子多做題，也會對孩子學習有一些幫助的。

利用網絡社交、虛擬貨幣，誘導學生之間進行游戲分值、電子寵物的比較和排名，這樣的做法真的能促使學生多做題嗎？有教育學者表示，如此說法有悖于教育的宗旨，不僅增加了學生的課外負擔，還會促使學生沉迷網絡。

北京市教育科學研究院信息中心副主任唐亮：如果真正是出于教學或者學習目的的話，它一定在背后是有相應的專業(yè)教研人員，一定有相應的教學理念、教學方法，還有這個內容設計在里邊，然后同時對于孩子的智力成長，還有學習是有正向的激勵作用。我想這些要素如果都不具備的話，它肯定不能稱之為一個叫趣味學習的這樣一個軟件。

日下載量超46萬 老師推薦得話費

公開資料顯示，“一起教育”這家公司經過了E輪融資，總融資額約38.06億人民幣。記者請專業(yè)數(shù)據(jù)平臺對“一起小學學生”這款App的下載數(shù)量進行了搜集，發(fā)現(xiàn)僅在蘋果iOS系統(tǒng)里，這款APP的下載數(shù)量增長的趨勢就很明顯。其中在今年9月5日，也就是新學期剛剛開學，“一起小學學生”App一天的下載數(shù)就超過46萬次，使用者遍布全國各地。

而在龐大的資本推動下，這款App也通過各種手段進入學校內部，成為老師推薦的“作業(yè)神器”。山西晉中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就披露，前不久“一起小學學生”的推廣人員未經允許就進入學校推廣，并稱“只要老師下載使用并讓學生也下載使用的話，完成APP指定任務，可以送給每位老師30元話費”。而一名新疆昌吉的“一起小學學生”App的推廣人員告訴記者，給老師送話費從而向學生推廣App是公司總部制訂的推廣手法。

“一起小學學生”App推廣人員：上個月一直都有話費送，邀請一個新老師有20塊錢話費，那個活動是總部的活動。

記者：如果當?shù)亟逃鞴懿块T不允許使用，或者學校不允許使用的話，你們有什么辦法能夠讓這些老師還繼續(xù)使用呢？

“一起小學學生”App推廣人員：當?shù)亟逃到y(tǒng)如果沒發(fā)文，那還好說，畢竟沒發(fā)文嘛，大家還可以運作一下?？h官不如現(xiàn)管嘛，他們又不可能每天都看著老師，而且學校的自主性其實挺大的，其實還是可以滲透的。

公眾號藏百款網游含涉黃游戲

央視記者在調查中還發(fā)現(xiàn)，一些學習App的運營者，除了利用教學的幌子推廣游戲以外，還有更“滑頭”的做法，就是將App里的游戲通道轉移到了微信公眾號中，把中小學生用戶引導到App以外的地方，試圖逃避監(jiān)管。

今年9月，有家長反映在一款名為“互動作業(yè)”的App中出現(xiàn)大量與學習無關的內容。記者在這款App見到，在界面的三分之一版塊，“手工DIY”、“美圖專區(qū)”、“十二星座碎碎念”的滾動字樣十分醒目，而點擊界面中的“課間”版塊，就進入了這些滾動字樣的欄目專區(qū)。其中一個名為“小互說”的欄目上標注了這么一段話——“文字音樂電影希望成為同學們心中的精神屬地”。

在家長反映這些內容會影響學生學習后，“互動作業(yè)”關閉了“小互說”版塊。但記者發(fā)現(xiàn)，這款App在內容整改上又做起了文章。“互動作業(yè)”在開設App的同時，也開通了微信公眾號，取名為“作業(yè)小互”。10月13日記者進入這個微信公眾號，發(fā)現(xiàn)除了具備“互動作業(yè)”App中的“答案查詢”欄目之外，“最新游戲”的欄目被放在了最中間的位置。點擊就出現(xiàn)了“損友圈”、“大富豪”等游戲，而“游戲大廳”里更是包含了近百款的網絡游戲。

公眾號成游戲“溫床” 假學習真交友

記者發(fā)現(xiàn)，在進入每一款游戲前的界面上都用加粗字體寫著“做完作業(yè)不玩會兒游戲？你是想變成書呆子嘛！”。在名為“損友圈”的游戲中，用戶通過擲色子進行積分，而當積分到一定數(shù)量時，游戲設置了“拜訪好友”的環(huán)節(jié)，一位標注著“在線”字樣的女性頭像用戶被系統(tǒng)推薦點擊拜訪。與此同時這款游戲還設置了“世界聊天”版塊，記者點擊進入發(fā)現(xiàn)了大量交友信息，其中有些用戶使用了衣著暴露的圖片作為頭像。

“互動作業(yè)”的微信公眾號除了利用游戲引導中小學生進行社交，還包含大量性暗示、性誘惑、不良價值取向的網絡游戲。記者在該公眾號頁面中一款名為“大富豪”的游戲中見到，用戶進入首先要選擇一個角色，而在選擇成為主角后，游戲便會主動推送一個“秘書簡歷”的圖片，上面包括了性格特點和女性的三圍數(shù)據(jù)。

而在該公眾號的“游戲大廳”欄目中，記者發(fā)現(xiàn)近百款的游戲無需實名注冊便可以登錄，大部分游戲都設置了“道具商城”等消費通道。記者隨機點擊了一款名為“江山美人”的游戲，這款游戲的簡介寫到：“這是一款原創(chuàng)模擬經營養(yǎng)成的宮斗類手游，各色美女在這里等你”。用戶只需授權QQ號就可以登錄。而在一款名為“皇上吉祥2”的游戲簡介里更是寫到“游戲內可以體會到娶妻納妾，大權獨攬，坐享天下美人”，點擊進入后記者發(fā)現(xiàn)，該款游戲存在著大量性誘惑的語音和文字。

法律專家指出，學習類App利用注冊的中小學生用戶資源，并將其轉移到其它平臺，通過大量網絡游戲從中牟利的做法已經觸犯法律和道德的底線。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如果明知道用戶是未成年人，還向其推廣不適合未成年人使用的小程序的話，大平臺本身就是有責任的，這個責任是違反了我們國家網信辦的相關的法律規(guī)定，同時也違反了未成年人權益保護法的規(guī)定。

學習軟件給教育添彩還是添堵

作業(yè)類App中的亂象屢禁不止，一方面反映出在互聯(lián)網資本的熱浪助推下，一些打著學習旗號的網絡平臺為了獲取更多數(shù)量的用戶，無視教育宗旨，用游戲等手段增加用戶黏性。另外一方面更值得我們反思的是，五花八門的學習類App到底是為學校的教育教學添了彩還是添了堵呢？

10月14日，一位自稱“小學數(shù)學老師”的網友發(fā)表了名為《我為什么要使用一起小學》的文章，記者注意到這篇文章中除了介紹“一起小學學生”老師端的注冊流程外，還有該款App的功能使用介紹。老師只需要選擇相應的年級和教材出版社，就被自動匹配了相應每單元布置的題目。App中的“推薦練習”中已經被系統(tǒng)設置好了題目，老師只需要選擇同意或者點擊“換一換”，就可以發(fā)送給學生，同時還可以選擇App設置的獎勵學豆。

這篇文章的作者表示，“自從使用了這款App后，午覺和追電視劇的時間又回來了”。并透露“每次做完作業(yè)，都會獎勵學豆，積攢一定學豆，就可以都兌換小獎品”。

有教育學者認為，這篇文章反映出某些App的設計已經掌握了部分老師的心態(tài)，免除了老師看似重復的布置作業(yè)的工作，又通過虛擬物品的一種形式對學生進行了獎勵。但App數(shù)據(jù)庫的數(shù)據(jù)匹配安排并不能替代教師的思考和判斷，如此的手段會形成成惰性思維，容易造成使用者依賴的“捷徑”。

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副研究員陸一：教師的教學不等于講課。設計和布置作業(yè)、批改作業(yè)、分析作業(yè)、講評作業(yè)，都是教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甚至可以說越是好老師出題的水平越高，設計和布置作業(yè)的質量會直接影響學生的學習興趣和學習效果。好老師能夠根據(jù)教學的實際情況，靈活地布置作業(yè)，再根據(jù)作業(yè)的情況去診斷學習，調整教學。這些環(huán)節(jié)雖然挺費工夫，但是都是重要的師生互動。教師如果輕易地放棄了這部分工作，放棄了對作業(yè)的研究，那么他的教學水平可能就很難提高。

在“一起小學學生”這款App的《用戶服務協(xié)議》里記者看到了這樣的描述：“該平臺不保證您的孩子在一起教育科技所看到或者接收到的廣告或者類似信息的真實性、準確和完整性，您應協(xié)助您的孩子甄別其真?zhèn)魏椭斏黝A防風險。該平臺也不承擔任何直接、間接、附帶、特別、衍生性或懲罰性的責任，即使平臺事先已被告知發(fā)生此種賠償之可能性亦然。”一款針對中小學生使用的App，既可以開通網絡游戲自稱是為了幫助學生學習，還明確自己發(fā)布的廣告內容不能確保真實同時不承擔發(fā)布責任，有法律學者就指出如此“霸氣”的協(xié)議為的不是保護學生權益，而是在為自己的違法違規(guī)行為推卸責任。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它主要的目的我覺得還是要避免自己承擔責任。網民協(xié)議是規(guī)定網絡平臺和用戶之間權利義務關系的這么一個憑證，一些涉及到青少年權益保護的條款，作為家長監(jiān)控的這些條款，這個條款不應當混雜在其他的條款之中去，這個條款，涉及到一個不公平的原因，或者涉及到一個違反法律的關系，所以這種情況可能是歸于無效的。

對于出現(xiàn)在作業(yè)類App中的亂象，有專家表示，我國對于涉及中小學生教育類App的規(guī)范標準亟待出臺，防止一些學習類App借“寓教于樂”為幌子，利用網游斂財。

北京市教育科學研究院信息中心副主任唐亮：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移動互聯(lián)網應用程序信息服務管理規(guī)定，我們要把這些政策落到實處；對于觸犯相應政策法規(guī)要求的要進行相應的懲戒，要進行相應的公示；對于他們的許可證，或者對他們辦學過程中進行檢查，我們要把這些全都落到實處。讓這些違背法律法規(guī)或者公序良俗的，讓他們對法律，對于政策法規(guī)要有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