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3-04-12 22:45:23
植樹造林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終極方案
每經記者 吳林靜 每經編輯 楊歡
圖片來源:中國天氣網(wǎng)官微
本該春風十里,誰料成了黃沙漫天。
風沙從北向南一路肆虐,截至今天上午已抵達江南南部,波及浙江、江西、湖南等地,為本次過程最南界,影響人口已超4億人。
根據(jù)中央氣象臺發(fā)布的沙塵暴藍色預警:受冷空氣和大風影響,預計4月12日20時至13日20時,仍有19省區(qū)市有揚沙或浮塵天氣。
圖片來源:中央氣象臺官網(wǎng)
今年以來,中國已出現(xiàn)8次沙塵天氣過程,幾乎每十天就來掃蕩一次,數(shù)量、頻率和強度都是近幾年之最。更離譜的是,眼下這輪沙塵天氣還沒完全結束,冷空氣又“打包”好了新的“風沙套餐”,13日至14日,北方地區(qū)又將自西向東出現(xiàn)一次沙塵天氣過程。
說到沙塵暴,很多人會聯(lián)想到植樹造林,下能固沙,上能防風。我國從1978年起,在廣袤的“三北”地區(qū)啟動建設了世界歷史上建設規(guī)模最大、持續(xù)時間最長的生態(tài)保護與修復工程——三北防護林工程。
四十多年過去,造林成功了嗎?有用嗎?沙塵為何卷土重來?
“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這句歌詞講出了沙塵天氣形成的兩大要素:地表要有沙,所謂“沙源地”,戈壁沙漠最適合;空中要有風,所謂“氣旋大風”,持久強勁更添動力。再加上不穩(wěn)定的大氣層,就形成了能混沌天日的沙塵暴。
每年3到5月,北方的沙就在風的幫助下開始長途跋涉,上升到幾千米的高空,再向南平移,越過各種障礙,制造沙塵“幕墻”、泥雨,那些試圖阻擋沙塵的城墻、樹林、高樓,只能看著干著急。
市民在北京街頭騎行 圖片來源:新華社
有記錄顯示,北京曾經1個月內下過兩場沙塵暴,總共長達100小時,估計有30萬噸沙子拿到“北京戶口”。平均下來,相當于每個北京人分到了一塊磚。
當人類意識到無法改變大氣環(huán)流規(guī)律時,就把目光放在了控制沙源上——讓能被揚起來的沙,少一些。
我國最大的“沙源地”就在“三北”地區(qū)——西北、華北和東北,占我國陸地國土面積的四成以上。這里有八大沙漠、四大沙地,全國85%的沙化土地都在這里,森林覆蓋率只有5%。
1978年,吹響改革開放號角的同一時期,“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也啟動了。這個工程涉及13個省,整整歷時73年,計劃到2050年結束。工程分為三個階段,共八期,目前我們已經進入第三階段的第六期工程。
如果27年后工程如期完工,“三北”地區(qū)的森林面積將是過去的三倍,增加到6075萬公頃;森林覆蓋率也將是過去的三倍,提高至15%。2018年是“三北”工程的40周年,“期中考試”成績公布時,任務已經完成了接近2/3。
哈巴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鐵路沿線的防護林建設 圖片來源:新華社
從“三北”工程73年的規(guī)劃周期來看,就能知道荒漠化治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難在種活,也難在管護。
干旱風沙之地,造林的條件極差,“種活一棵樹比養(yǎng)活一個孩子還難”,是“三北”地區(qū)的真實寫照。“三北”工程初期,就種了許多楊樹。
在諸多樹種中選擇楊樹,一來是它生長快、好存活,二來樹苗便宜、最經濟。種下楊樹,“三北”工程很快打開了局面。但楊樹生命周期短,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種下的以楊樹為主的防護林,步入生老病死頻發(fā)的“過熟期”,問題隨之顯現(xiàn)。
十多年前,就有許多人關注到我國防護林出現(xiàn)了“林木生長不良、病蟲害發(fā)生、林木受損嚴重”等嚴重衰退現(xiàn)象。中科院沈陽應用生態(tài)研究所在2009年發(fā)表的一篇論文就指出,防護林衰退的最終表現(xiàn)是“防護效能的下降”。
比如當時“三北”地區(qū)約有18%的農田防護林,成了殘次林;早期栽種的單一的楊樹林,大面積爆發(fā)病蟲害,形成低價林、死亡木;還有樟子松固沙林衰退;沿海防護林生長衰弱瀕臨死亡。
上述論文當時指出:“總之,中國防護林衰退現(xiàn)象正在加重,并呈擴大趨勢”。直到今年,還有論述防護林林分退化的相關論文陸續(xù)在期刊上發(fā)表,生長發(fā)育不良和枯死的現(xiàn)象依舊沒有得到有效解決。
在科爾沁沙漠南端與彰武縣章古臺固沙林場接壤處,有明顯的綠色分界線 圖片來源:新華社
綜合幾篇論文來看,防護林退化的原因復雜,大致可分為自然因素、人為因素兩大類。作為一種人工林,“人為因素”在其中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
首先是選什么樹?“三北”工程初期營造的楊樹林就犯了單一樹種的忌諱,整片樹林并沒有形成良好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導致后來病蟲害的爆發(fā)。
其次是怎么維護?樹種下以后,需要必要的管理維護,否則就難以發(fā)揮應有的防護效益。推進防護林的管理維護,需要有這方面的意識、技術支持以及資金支持。
同時,“人為因素”還包括了破壞性——采伐、放牧、土地開墾是最常見的行為。川西地區(qū)過量采伐森林資源、山東用“拔大毛”的方式取材,讓防護林生態(tài)系統(tǒng)遭到了嚴重破壞。
2017年國家林業(yè)局發(fā)布了《三北防護林退化林分修復技術規(guī)程》,要求遵循適地適樹適種源的原則,針對性地制定造林設計,同時在保持現(xiàn)有林分現(xiàn)狀的基礎上人工更新造林。
雖然防護林的防護效益逐漸暴露出一些問題,但森林覆蓋率是比過去增加了的,土地沙化呈現(xiàn)出整體遏制、重點治理區(qū)明顯好轉的態(tài)勢,一道“綠色長城”在北方基本建成。
回顧下沙塵暴的形成因素,就能想明白,包括“三北”工程、長江中下游防護林在內的各種植樹造林工程,對沙塵暴的作用機理都是固定地表的沙,治理土壤荒漠化,讓沙子無法起飛,而非真的能阻擋沙塵的前行。
國家林草局監(jiān)測顯示,得益于防護林建設、防沙治沙工程抑制沙塵的作用,這些年我國沙源地起沙的概率已經大大降低。
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tài)與地理研究所研究員高鑫近期接受媒體采訪時亦解釋過,植樹造林一方面對沙塵源地可以起到一個很好的保護和控制作用,另一方面,能對一些粗沙起到攔截作用。
但如果沙子是125微米到250微米之間的細沙,它能跳到500米的高度,防護林里那些身高在20到30米的大樹,也只有望“塵”興嘆。
這輪沙塵暴的沙源,就有我國防護林鞭長莫及的沙塵。
中國林業(yè)科學研究院荒漠化研究所所長吳波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到,“這段時間,蒙古國和我國北方地區(qū)降水偏少,春季前期氣溫明顯回暖,造成凍土層融化,地表沙土變得松散,加之春季北方地區(qū)大風高發(fā),配合裸露的沙塵源地地表條件,形成頻繁的沙塵天氣。”
鄂爾多斯市烏審旗拍攝的治理后的毛烏素沙地 圖片來源:新華社
也就是說,這次南下到長江流域的沙源,是“國產沙”和“進口沙”共同在發(fā)力。
蒙古的植被覆蓋情況,按地理方位進行簡單粗暴的劃分,即從東北到西南愈加干旱。與我國內蒙古自治區(qū)接壤的蒙古國南部,正是茫茫的荒漠戈壁。
蒙古國本來就有一半國土是處在風沙帶上的,其南部地區(qū)一直都是我國沙塵暴的重要源頭。在2015年的一次調查中發(fā)現(xiàn),蒙古國將近77%的國土已達到荒漠化的標準?,F(xiàn)在的蒙古國已經變成了全球四大沙塵源區(qū)之一,而且沙化土地還在持續(xù)向北擴展。
總結蒙古國南部荒漠化的原因,主要有三。
其一是自然,南部的年均降水量只有我國年均降水量的1/10,蒸發(fā)量高,地勢還高,留不住地表水;其二是過度放牧,有人測算,蒙古國草原的承載量應是6000萬個羊單位,但2019年牲畜存欄數(shù)量就超過了1.1億羊單位;
其三是采礦,僅煤炭而言,蒙古國的開采量近20年上漲了6倍,有資料顯示,蒙古國現(xiàn)在各種礦產資源采礦點達8000個以上,產量達到5000多萬噸,還奉行的是“礦業(yè)立國”政策。
作為我國上風上水方向的“鄰居”,蒙古國的沙塵很容易就順著西北風,跨國而來。
所以,關于沙塵暴的防治,顯然不是一個防護林工程就能完成的,也無法區(qū)分國界。這些年,蒙古國提出了種植“十億棵樹計劃”,中國也有許多機構、企業(yè)忙碌了起來,與蒙古國同行交流技術和經驗,合作開展防治沙漠化項目,把我們走過的彎路告訴他們,也把我們保護脆弱生態(tài)的決心傳遞給他們,幫助境外沙塵源地的植被恢復,將風沙遏制在搖籃里。
當然,我們國家對于沙的認識也在逐步科學、完善。
國家林草局3月發(fā)文指出,我國仍有257.37萬平方公里荒漠化土地和168.78萬平方公里沙化土地。那些在地質歷史時期形成的原生沙漠,是無法完全被消滅、被改變的,植樹造林也不能成為解決一切問題的終極方案。
如同中央氣象臺首席預報員桂海林在4月11日“沙塵”主題線上通氣會上所說,沙塵并不是需要根治的天氣,在帶來一些不利影響之外,也對全球生態(tài)系統(tǒng)有一些有利之處。
去年底印發(fā)的《全國防沙治沙規(guī)劃(2021—2030年)》中,也強調了對于原生沙漠、戈壁等自然遺跡,應堅持宜荒則荒、宜沙則沙的原則。
根本上講,極端天氣災難,從來都不是孤立發(fā)展的,在生態(tài)治理上,人類都是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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