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藍天救援隊總指揮張勇：很遺憾沒能早點趕到土耳其災區(qū)，即使只有1%的希望也要堅持救人

每經(jīng)記者 陳浩    每經(jīng)編輯 張海妮    

2月6日，土耳其一天之內(nèi)發(fā)生兩次7.8級地震，厄運突然襲來，大量居民眼睜睜地看著家園瞬間變成一片廢墟。據(jù)央視報道，截至2月10日晚間，此次強震已致土耳其和敘利亞超2萬人不幸遇難。

地震發(fā)生以后，國內(nèi)多支民間救援隊伍陸續(xù)前往土耳其和敘利亞參與救援，如同以往的災后救援，民間救援力量在此次的震后救援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成立于2007年的藍天救援隊此前參與了汶川地震、玉樹地震、九寨溝地震等國內(nèi)大型災害的救援工作，以及尼泊爾地震、斯里蘭卡水災等在內(nèi)的國際救援工作。截至2月10日下午，藍天救援隊已有200多名隊員趕往土耳其災區(qū)展開救援行動。

張勇（別名遠山）是藍天救援品牌創(chuàng)始人，也是此次趕赴土耳其災區(qū)的藍天救援隊的總指揮。2月10日下午，他在土耳其馬拉蒂亞接受了《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的視頻采訪。張勇比約定的采訪時間遲了半個小時，因為救援隊員又發(fā)現(xiàn)了一名幸存者的痕跡，他需要指揮調(diào)度救援工作。截至2月10日下午，藍天救援隊已經(jīng)成功救出兩名幸存者，同時挖出了十余具不幸遇難者的遺體。

采訪中，張勇多次強調(diào)救援隊的“遺憾”：如果能夠早來一天，就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震后72小時被認為是救援的黃金時間，但張勇認為，黃金72小時只是一個概率計算，對搜救來說，可能有80%的人會在震后72小時內(nèi)不幸遇難，但不能因為過了72小時就放棄那20%的人，即使只有1%的希望，也要堅持救人。

圖片來源：藍天救援隊提供

以下是記者根據(jù)對張勇的采訪而整理的自述：

第一反應這一定是場巨災

土耳其地震發(fā)生后，我的第一反應是這一定是場巨災，因為連續(xù)發(fā)生了兩次大震，時間上又挨得這么近，一定會造成大量的房屋倒塌和人員損傷，符合我們國際救援出隊的標準。國際慣例，如果是一次超過8級的大地震，國際救援隊是可以直接啟動的，不用經(jīng)過當?shù)氐膮f(xié)調(diào)；如果是8級以下的地震，就要等受災國申請國際援助后，我們才可以啟動。

地震發(fā)生后幾分鐘，我們就做出反應了，先組織了一個小組進行評估，認為需要啟動救援，于是就在聯(lián)合國虛擬現(xiàn)場行動協(xié)調(diào)中心(VO)進行了行動報備。VO是一個全球性災難的USAR（城市搜救隊）協(xié)調(diào)平臺，我們在VO上看到了聯(lián)合國和土耳其的反應，同時也啟動了監(jiān)控，意思是我們注意到你們那邊發(fā)生了嚴重的災情，我們可以提供援助，然后就等他們的回復和災情進一步的發(fā)展。

地震發(fā)生當天，我們試圖讓先遣隊先出發(fā)，但是買不到足夠的機票，于是先進行了裝備清點和人員動員。震后第二天，我們的隊員就從武漢、廣州兩個地方分別前往災區(qū)，現(xiàn)在在土耳其的有240人左右，都在馬拉蒂亞。我們接受的土耳其政府的指派是全部人員到馬拉蒂亞，我們也是第一支到達馬拉蒂亞的國際救援隊。目前馬拉蒂亞的搜救隊伍只有我們和土耳其災害應急管理局（AFAD），以及一些當?shù)鼐用窠M成的志愿者。

藍天救援隊是志愿者組織，所有參與這次救援行動的隊員都是自費，大家都是自己花錢參與救援。有的隊員因為搶不到經(jīng)濟艙的票，頭等艙又沒人買，于是就買了全票的頭等艙，一張票要一萬九千多元，一張經(jīng)濟艙的機票也在6000多元。我們在選拔隊員時有一條標準是經(jīng)濟能力，畢竟就算是請假那也是自己的損失。

我是當?shù)貢r間8號凌晨到的土耳其伊斯坦布爾機場。機場離災區(qū)有一千多公里，當時陸路已經(jīng)中斷了，到伊斯坦布爾機場后，我們乘坐土耳其方面提供的飛機到了馬拉蒂亞。當?shù)卣疄槲覀兲峁┝艘凰袑W作為行動營地，我們在那里扎帳篷睡覺，條件還算不錯，解決了我們的后顧之憂。他們每天給我們提供兩頓飯，出去的隊員只有帶路餐，因為不能來回跑，會耽誤搜救時間。從開始協(xié)調(diào)救援行動到現(xiàn)在，我一共只睡了4個小時。

圖片來源：藍天救援隊提供

80%的概率和1%的希望

馬拉蒂亞當?shù)胤浅：?，我們來的時候到處都是雪，晚上最低氣溫在零下14攝氏度左右，白天最高氣溫在3攝氏度左右?，F(xiàn)在雪已經(jīng)停了，但是化雪更冷。馬拉蒂亞人口在40萬左右，兩次地震后塌了600多棟樓，其中有300多棟是第二次地震后倒塌的，好在第二次地震的時候居民都不在樓里。

震后當?shù)匾呀?jīng)展開搜救工作了，他們自己搜索了幾十棟樓。我們9號到的時候，AFAD的指揮官給我們介紹了災情，說還有245棟樓沒有搜索。這個任務量還是非常大的，每棟樓下面都可能有人。我們面對的是一整棟樓倒塌后的廢墟，廢墟下的人很多都要靠救援隊員一點點掏出來，因為在埋著人的情況下，重型機械只能做外圍清理工作。等搜救到接近人的時候，全都得靠人力?，F(xiàn)場條件也是很艱苦的，非常寒冷，只要你停下來，就會感到渾身冰冷。

我們200多名隊員都在一個營地，有80%以上的隊員在直接參與搜救。大家這么遠跑過來，肯定都不愿意留下來做后勤協(xié)調(diào)工作，都愿意去現(xiàn)場多救人，但是一個成熟的團隊必須有崗位分工。

我們在搜救的時候，先用生命探測儀探測廢墟下面是否有生命跡象，當探測到有明確的生命跡象后，廢墟外圍的清理工作可以用一些重型機械。等到接近人的時候，我們就人工做移出、拆除、支撐工作，然后把人救出來。有些建筑的結(jié)構(gòu)很復雜，坍塌以后各種形狀都有，更麻煩的是還有余震的影響。我們今天解救最后一個人的時候，就連發(fā)兩次余震，旁邊的樓又塌了一塊，非常危險，隊員只好先趕緊撤出。

當?shù)貢r間10日下午，我們已經(jīng)成功救出兩名幸存者，同時挖出了十余具不幸遇難者的遺體。我們的隊員都是連夜操作，一直到今天都沒有停下來。還有兩個場地已經(jīng)探測出生命跡象，但很遺憾的是，等到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不在了。如果我們能早點來，這些人還是有希望活下來的。這次我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早點趕到災區(qū)。路程實在太遙遠了，交通也很不方便，都是隊員自己搶的機票。如果能夠早來一天，我們就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

震后72小時被認為是救援的黃金時間，但這也只是一個概率計算，對搜救來說，可能有80%的人會在震后72小時內(nèi)不幸遇難，但不能因為過了72小時就放棄那20%的人，即使只有1%的希望，也要堅持救人。

另外，現(xiàn)在的房屋質(zhì)量越來越好，結(jié)構(gòu)也很特殊，很多鋼梁鋼柱承重效果非常好。我們在搜救時發(fā)現(xiàn)，雖然已經(jīng)過了幾天，但是有生命跡象的廢墟非常多，我們每天都能接到很多求助。實在是太可惜了，有些廢墟上午還有人呼救，等我們下午過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太可惜了。前兩天這種情況更多，沒有專業(yè)的救援隊伍和救援工具，人根本救不出來。

圖片來源：藍天救援隊提供

搶救生命就在這幾天

到土耳其后，當?shù)氐娜A人華僑華企給了我們非常大的幫助。在我們到之前，他們已經(jīng)成立了數(shù)個對接群，從提供翻譯到提供車輛到提供食品帳篷，一直在做這方面的組織工作，我們也非常感謝。我們才下飛機，咱們駐伊斯坦布爾的總領事就趕到機場來慰問我們，這讓我們感到很溫暖，我覺得咱們中國人在海外非常團結(jié)。

和以往的國際救援相比，這次土耳其地震災情比較嚴重，路途比較遙遠，天氣比較寒冷，交通很不方便，確實是困難重重。我們一般的派出計劃是10天到15天，主要還是看當?shù)氐囊?。如果我們工?天以后，當?shù)馗覀冋f差不多了，可以撤了，我們就馬上撤，這是國際救援的尊重原則。我們也正在啟動去敘利亞的救援，有一組隊友正在做這方面的工作，可能明后天出發(fā)。

在這次土耳其地震中，馬拉蒂亞這個地方還算受災相對輕一些的，很多城市接近80%的樓都倒塌了，全是廢墟，損失慘重，他們的重建也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兩天我們要突擊完成人員的搜索工作，我們來到土耳其的一個小時后，就把所有搜救力量派出去了，晚上也要抓緊時間干，不能停。因為我們本身就來晚了一點，搶救生命就在這幾天，過了這幾天很難再救出生命了。

我們想著不要給自己留遺憾，累一點就累一點，很多隊伍昨天晚上回來，一看都累得走不動路了，但他們都認為這件事情很值得去做。等這幾天完成生命搜索后，我們就要跟AFAD談，幫助他們做遺體搜索工作。遺體搜索也是高難度的工作，跟生命搜索沒有太大區(qū)別，不能說遺體丟在廢墟里面就不管了，還是要盡量把遺體完整無缺地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