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探疫情中的武漢長江存儲：生產不停，建設難啟 “中國芯”突圍關鍵之戰(zhàn)怎么打？

每經記者 李少婷 岳琦    每經編輯 梁梟    

天色漸暗，廠房屋頂上3塊方方正正的紫色燈帶亮起來，空曠工地旁矗立的高層住宅也被點亮。一條寬闊的馬路橫跨在廠房和住宅之間，紅綠燈掌控著節(jié)奏，人流一波接著一波，步履匆忙。

距離漢口30公里，周圍尚待開發(fā)——這里是東湖新技術開發(fā)區(qū)未來三路，紫光集團旗下的長江存儲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長江存儲）就位于此。距武漢封城已一月有余，不同于武漢主城區(qū)的跌宕曲折，這里還是一直保持著規(guī)律的節(jié)奏，生產線日夜不息，數百名員工在廠區(qū)和生活區(qū)間快速切換。

在這場疫情中，作為中國半導體產業(yè)追趕國際的前鋒，長江存儲運營的“國家存儲器基地”項目努力維持著得之不易的生產進程，但公司也坦言一季度產能會受到一定影響。

2020年是長江存儲的關鍵之年：64層3D NAND閃存產品進入大規(guī)模量產，技術上越過96層直追世界先進技術水平。在今年量產的基礎上，中國NAND閃存有望突破性地在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在技術水平上也可與國際大廠一爭高低。

維持生產不易，恢復規(guī)模龐大的工程建設更是困難重重。2月底，《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現場看到，“國家存儲器基地”一期B、C、D標段等仍待建設收尾，但均無施工跡象。盡管長江存儲對疫情影響下的擴產進度沒有表態(tài)，但一些員工坦言，一期項目仍待引入設備，而只有設備到位，產能才能盡快提升。此外，市場分析人士也提醒，要關注疫情對產業(yè)鏈及存儲廠商市場策略的影響。

夜色漸濃，長江存儲廠房屋頂亮起標志性的紫色燈光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岳琦 攝

“廠子停不了”，黃金十年開端的疫情沖擊

老劉（化名）戴著紫光集團標志性的紫色工牌正從倉庫往食堂匆忙趕去，他需要盡快填飽肚子然后回到倉庫整理剛進廠的原料，24小時不能停工的生產線還等著持續(xù)“投喂”。

“忙，肯定比以前忙了。”老劉從過年開始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干”，總的工作量沒有減少，而返工人員有限——武漢本地重災區(qū)的員工沒法上班，有些員工還要隔離一段時間才能上班。

相較于老劉所在的倉庫，在廠內生產線工作的員工稍好一些，他們按“上二休二”、“一天12個小時”的節(jié)奏，持續(xù)工作了一個月。“這種廠子停不了的。”一位生產線員工表示，慢慢就有同事陸續(xù)返工，工作壓力會小一些。

雖然疫情集中在武漢主城區(qū)，但在武漢的企業(yè)都不敢掉以輕心，如何在生產中保證安全也是頭等大事。“來了就不能回去了，回去就不能來了。”負責保潔工作的王大姐（化名）每天工作8小時，大年初一、初二時，她下班還可以回家，抗疫形勢嚴峻后就一直住在一人一間的員工宿舍中。

長江存儲廠區(qū)及生活區(qū)鳥瞰（每經記者 岳琦 攝）

對于長江存儲來說，任外部疫情如何洶涌，生產線也不能輕易停下來。“能源、化工、鋼鐵等基礎產業(yè)都存在類似的情況，不可能停下來。”長江存儲最早在1月底就回應了外界的關切：停工停產不在其計劃之內。

如果停下來，代價是巨大的。CINNO Research半導體行業(yè)首席分析師楊文得依照行業(yè)數據算了筆賬：一座每月產出十萬片的存儲器廠商停工將造成每個月的收入減少約1.5～2億美元，而這還不包括在線制造的半成品項目。同時，停工也會造成設備廠商與材料廠商的間接損失。而據券商研報統(tǒng)計，至少17家國產設備及材料廠商已在長江存儲的供應商之列。

長江存儲正在積極提升64層堆棧3D NAND閃存的良率。這種產品廣泛應用于智能手機、筆記本、數據中心等，特點是可以在電源關閉的情況下存儲程序、照片、視頻等對速度不敏感的數據，而3D相較于2D存儲容量更大，被認為是閃存的未來。

NAND閃存是塊大蛋糕。存儲芯片的市場規(guī)模約有2000億美元（不同統(tǒng)計口徑數據有差異，記者注），撐起了整體芯片市場的“半邊天”，而NAND閃存占存儲芯片約1/3的比例。但是長期以來，國產廠商不僅不掌握話語權，甚至毫無存在感。目前，三星、東芝、西部數據、美光、SK海力士和英特爾把控著99%的市場份額，而中國是最大的存儲器消費市場，國產廠商每進一步，就意味著強勢的國際廠商們要吐出一點。

長江存儲未來館項目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岳琦 攝

長江存儲是沖鋒在前的那個突破口，被認為是“中國芯”的代表——從技術研發(fā)到生產加工，長江存儲走的是一條高端芯片設計制造的創(chuàng)新之路。對產業(yè)而言，長江存儲發(fā)展壯大則意味著一條產業(yè)鏈的成長。

國產替代的需求是長江存儲發(fā)展NAND閃存的基礎，技術的發(fā)展帶來了難得的機遇期。“2020年是存儲器黃金十年新的開始。”紫光集團董事長趙偉國在1月16日的年會上給長江存儲新十年的發(fā)展定下了基調：隨著5G、AI、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等技術的發(fā)展，存儲器市場需求將呈現指數級增長。

但對于國際巨頭們來說，長江存儲的崛起無異于虎口奪食，一場戰(zhàn)爭遲早要到來，而價格是它們常用的打壓手段。家底雄厚如英特爾，在20世紀80年代也曾被日本廠商以“定價永遠低10%”的競爭策略打得血虧。三星歷經數十年發(fā)展到了今天的霸主地位，而它的競爭手段是“反周期定律”，即價格低迷時擴張產能，以更低的價格擠垮對手，再利用壟斷地位抬高市場價格。

寂靜的工地，產能爬坡存憂

“一天也不耽誤”的標語就樹立在長江存儲大門對面，但國家存儲器基地項目（一期）B、C、D標段和長江存儲未來館項目的建設工地都一片寂靜，建筑工人早在春節(jié)前就已返鄉(xiāng)。

更受外界關注的是長江存儲擴產計劃的進展——目前正是長江存儲提升產能的關鍵時點。長江存儲CEO楊士寧在1月16日的市場合作伙伴年會上表示，只要有規(guī)模，64層3D NAND閃存就有毛利的空間，“現在主要的瓶頸是在規(guī)模上”。

長江存儲沒有公開披露2020年的量產目標。“我們這一階段重點就是朝10萬目標前進，盡快達到。”長江存儲相關人士表示，官方沒有披露目標達到的時間。不過，多家券商研報及公開報道指出，2020年底產能將達到5～10萬片/月，目前的產能則約為2萬片/月。

B、C標段仍處在建狀態(tài)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岳琦 攝

長江存儲“國家存儲器基地”這一占地1968畝的大項目，規(guī)劃建設3座全球單座潔凈面積最大的3D NADA Flash FAB廠房，目前只完成了一座。一位近期曾進入廠區(qū)的供應商人員透露，一期廠區(qū)內有建設施工也停了，目前還沒有通知復工時間，建好的廠房里也沒有進完設備。

夜幕降臨后，記者也看到，正對大門的一排主樓燈火通明，但旁邊一棟完成主體建設的弧形大樓只有一層亮燈，其它幾層仍處于黑暗中，并沒有工作的跡象。

長江存儲是個年輕的企業(yè)。2016年，由紫光、國家集成電路與產業(yè)基金及湖北省方面共同出資，注冊資本189億元。長江存儲采用IDM模式，也就是說，其能力覆蓋集成電路的設計、制造、封裝和測試的所有環(huán)節(jié)，而這種模式對企業(yè)的研發(fā)力量、生產管理能力、資金實力和業(yè)務規(guī)模都有極高的要求。

X-tacking技術專利給了長江存儲競爭力。按照楊士寧的說法，X-tacking工藝下的64層3D NAND閃存存儲密度達到全球最高，與96層的產品僅有10%以內的差距，如果順利到達128層，長江存儲與國際廠商在技術層面就有望齊頭并進。

但即便是技術取得突破，長江存儲要走的路還很遠。芯謀研究首席分析師顧文軍指出，采用新技術并不一定能規(guī)避所有競爭對手設計好的專利門檻，還要看產品大批量上市后的市場反饋。

新產品從量產制造、產能爬坡、良率提升到客戶認證，都需要一定時間的積累。按照楊文得最樂觀的估計，也至少需要3～5年以上的學習曲線，而當確認產能以及產品都已具備產業(yè)競爭力后，長江存儲才能算是站穩(wěn)腳跟。

比維持生產和市場驗證更為棘手的問題是擴大產能和持續(xù)建設的進程。材料運送尚可開辟特殊通道，工程建設需要大量人力，在疫情防控核心區(qū)如何權衡成為一道難題，長江存儲未就此作出回應。

此外，顧文軍認為，疫情之后長江存儲的持續(xù)建設值得關注。“現在武漢的情況，一個是時間不明確，還有就是武漢恢復了之后，還有沒有實力按照此前承諾的力度對長江存儲繼續(xù)予以更大的支持。”

產業(yè)有變數，疫情全球擴散沖擊波

在長江存儲，廠區(qū)和生活區(qū)之間有一座尚未完工的人行天橋，能看到但不能使用，員工倒班時的行走節(jié)奏不得不為紅綠燈掌控。而疫情對于即將提速的長江存儲而言，就像那座待完工的天橋，設定的程序都已經準備好，但何時能夠完全進入程序還是未知。

疫情爆發(fā)初期，外界對于長江存儲的關注點在于人員效率及材料調配。截至目前為止，長江存儲對于疫情的應對可謂高效。設備維護與材料的運輸，乃至客戶端受需求下滑的影響而減緩產品認證的速度等，目前都尚未發(fā)生。

“一天也不懈怠，一天也不耽誤”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岳琦 攝

就半導體產業(yè)整體而言，由于目前長江存儲生產體量較小，影響產業(yè)的能力尚有限。但若半導體產業(yè)受到疫情影響，則會傳導至長江存儲。

楊文得所在的CINNO Research月度存儲產業(yè)研究報告已顯示出疫情帶來的擾動：2019年全球閃存行業(yè)的產值為462億美元，受疫情對需求下滑的影響，該機構將2020年全球閃存產值從原先的605億美元下修至578億美元，年增率由原先的31%調整為25%。

對長江存儲而言，除了疫情可能帶來的擴產計劃調整外，還要關注疫情擴散是否會影響國際廠商供應相關材料。據顧文軍介紹，與一次性購買后可使用多年的設備不同，材料多具有時效性，而日本是材料的輸出方，“像光刻膠只有兩三個月的存量，如果日本受疫情影響嚴重的話，交流和輸出可能就會有問題”。

而韓國的存儲芯片產量大，話語權大。此前楊士寧指出，依靠獨特的X-tacking技術，其64層3D NAND閃存產品在量產的基礎上可以有利潤空間。而疫情之下，掌握話語權的大廠們是否會主動影響市場價格成為變數。

“供應鏈對于新供應商的導入意愿可能會降低，因為會存在市場上的成熟供應商用下壓價格來獲取訂單的可能。”楊文得分析認為，此前外資大廠暫停大規(guī)模產能擴張，是以降低產出的方式來減少市場供過于求帶來的價格下滑沖擊。但其認為，以目前疫情對需求端的沖擊，閃存行業(yè)今年的供需情況有可能變成供需持平或小幅供過于求。

三星等強勢大廠是否會發(fā)起新一輪的逆周期打擊不得而知。但楊文得指出，應對逆周期擴張最好的措施在于廠商是否能夠在技術上快速推進以降低成本，同時需要有穩(wěn)定的資金來源，以應對面臨產業(yè)景氣不佳時的運營現金流沖擊。

（實習生梁瑞馨對本文亦有貢獻）

封面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岳琦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