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灤入津水源地遭“魚污染” 根源或在管理缺陷

每經編輯 每經記者 彭斐 發(fā)自唐山、天津    

每經記者 彭斐 發(fā)自唐山、天津

一場鎘污染飲用水的亂局，令廣西柳州的這個春節(jié)失去了喜慶色彩。1月22日以來，火速出臺的應急預案考驗著當地的應對能力，也敲響了全國各地城市飲用水污染的警鐘。

偶然中潛伏著必然。柳州的問題或許只是一個縮影?！睹咳战洕侣劇酚浾甙l(fā)現，天津市政協(xié)去年向全國政協(xié)十一屆四次會議提交的《關于懇請國家解決引灤水源污染問題》的提案，所反映的引灤水源地污染問題至今未得到解決。

春節(jié)期間，《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兵分四路，前往天津、河北、蘭州、哈爾濱等地，實地調查當地水源地受污染真相。

龍年問水。

年關將近，河北遷西縣城以北5公里的大黑汀水庫大壩上，只剩下生銹的水閘以及與水源地有關的宣傳標識。

大壩西側的標識牌上醒目地提示：“大壩1000米范圍內禁止建房、網箱攔網養(yǎng)魚、傾倒垃圾和其他廢棄物等一切危及水事安全的活動。”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調查發(fā)現，作為引灤水源地，大黑汀水庫中的養(yǎng)魚網箱越來越多。大黑汀水庫管理處資料顯示，共有大小攔網21000箱以上。

水利部海委引灤工程管理局（以下簡稱引灤局）大黑汀水庫管理處相關負責人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稱，網箱養(yǎng)殖所產生的多余餌料及魚類糞便，正對引灤水源地水質形成污染。

另據當地人士抱怨，因涉及資金、地方GDP以及管理范圍等多方面因素，水產養(yǎng)殖業(yè)對引灤工程水源地的污染威脅變得越發(fā)嚴重。

引灤水源地遭遇“魚污染”

寒冬臘月，引灤入津工程200余公里沿線早已冰封?！睹咳战洕侣劇酚浾甙l(fā)現，處于工程兩端的天津海河三岔口與遷西大黑汀水庫因養(yǎng)殖而相連。

海河三岔口覆蓋著厚厚的冰層，是天津市民的冬釣聚集地。

在由河北遷西縣汽車客運站通往5公里外大黑汀水庫大壩的1路公交車上，《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隨著目的地的臨近，“水庫大魚”字樣的招牌頻繁出現，與水庫相關聯(lián)的養(yǎng)殖、旅游設施亦明顯增多。

這些依托于大黑汀水庫甚至上游蓄水量更大的潘家口水庫而存在的地方產業(yè)，卻成為引灤工程水源地工作人員的一大心病。

在引灤局大黑汀水庫管理處水政科負責人馬權的辦公桌上，一份《大黑汀水庫水政水資源管理工作匯報》的資料已經壓了數月?！睹咳战洕侣劇酚浾咴谏鲜鲑Y料中看到如下表述：近幾年，遷西縣政府為了發(fā)展經濟，改善村民生活，大力發(fā)展礦產業(yè)、養(yǎng)殖業(yè)、旅游業(yè)，其中包括加寬維修兩岸公路，兩岸共有大小鐵選廠12個。

“引灤入津的水質已遭到污染。”天津市水利科學研究所名譽所長曹大正公開表示，近年來，隨著水源地部分河流沿河鐵礦、開采業(yè)的興起，城市生活和企業(yè)排放的污水直接排入河道，引灤水源水質面臨威脅。

作為水源地水政監(jiān)察負責人，馬權認為，相比河底污染物的潛在威脅，水產養(yǎng)殖投放的多余餌料以及魚類糞便，已經對引灤水源地水質形成污染。

馬權說：“灤河及大黑汀水庫上游礦業(yè)污染主要為鐵礦，這還是其次。礦砂尾料對水質的影響，比水產養(yǎng)殖投放的餌料影響要小得多。”

上世紀80年代初期，那時的灤河流域水質比現在好得多，相關部門對水污染沒有過多重視，并規(guī)定水面養(yǎng)殖由地方政府經營。

“在水庫邊經常能看到一些小房子，有水產養(yǎng)殖戶居住，農家樂也有，但規(guī)模都非常小，營業(yè)一般只在夏季的3~4個月中。”馬權表示。

事實上，自1983年9月11日引灤入津工程通水以來，大黑汀水庫的網箱就越來越多。“所有適宜生存的淡水魚類，大黑汀水庫里基本都有。”

在馬權看來，已成為沿岸老百姓主要收入來源的水面養(yǎng)殖，卻成了目前潘（潘家口）、大（大黑?。﹥蓚€水庫的主要污染源。

“半庫水”加劇下游水危機

“如果大黑汀水庫就歸河北管，水庫只向唐山供水，我們的水庫早就能治理好。”馬權無奈地表示“難做”。

事實上，因為不能為當地帶來較大經濟利益，引灤工程的受益方、管理方與當地政府的關系很微妙，“你也不能為人家創(chuàng)造什么，人家何必對你有什么優(yōu)待？”馬權說。

他認為，氣候變化使灤河水量減少與河北經濟發(fā)展需水量增多之間的矛盾，才是造成近年來天津、河北兩方關系微妙的癥結。

“現在引灤局所管轄的潘家口、大黑汀水庫，建設時為河北省投資，只是在建完之后，為解決天津供水緊缺，才將其并入引灤入津工程，并作為天津、唐山兩市的水源地。”馬權表示。

關于水量分配，1981年國務院批轉“關于解決天津城市用水問題的會議紀要”中規(guī)定：“在潘家口可分配水量為19.5億立方米的條件下，建議分配給天津城市的全年毛水量增為10億立方米，給唐山城市的全年毛水量增為3億立方米，其余部門供唐山地區(qū)的農業(yè)用水。”

1983年引灤入津工程從潘家口水庫引水，補給唐山、天津二市，飲水工程全長234千米。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引灤局大黑汀水庫管理處獲悉，2011年度，引灤局共分三次向天津調水4.76億立方米，分5次向唐山調水1.21億立方米。

統(tǒng)計資料顯示，1995年之前，引灤入津工程是中國最長的引水工程，平均向天津市輸送淡水量達8.1億立方米/年。

“自1996年以來，受氣候變化等影響，大黑汀及上游潘家口水庫水量下降，引灤入津水量開始下降。”引灤局大黑汀水庫管理處水調科相關人士稱。

1月17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引灤局獲悉，當日大黑汀水庫蓄水量為2.7677億立方米，潘家口水庫書庫蓄水量為13.9124億立方米。

事實上，1996年至今的近20年中，設計庫容為3.37億的大黑汀水庫未再出現過庫滿棄水，庫容達29.3億立方米的潘家口水庫亦不足半庫水。

馬權說，2011年水量是近年來最大的，兩個水庫蓄水總量為10多億立方米。

據天津水務局網站數據，截至2010年12月28日8時，該年度天津引灤調水結束時，潘家口水庫總蓄水量僅為7.89億立方米，為其設計庫容量（29.3億立方米）的27%。

水資源緊缺正成為制約天津、唐山經濟發(fā)展的瓶頸。天津市副市長李文喜曾說：“水資源短缺問題已成為天津市經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面臨的最緊迫、最直接、最主要的資源型約束條件。”

作為中國最缺水的大城市之一，天津擬加大投入、大興水利，破解經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面臨的“水危機”。

1月17日，天津市水務局《關于實行最嚴格水資源管理制度的意見》正式出臺，明確到2015年，全市外調水、地下水和地表水用水總量控制在27.4億立方米以內，嚴格外調水管理。

早在2011年全國“兩會”期間，天津市政協(xié)向全國政協(xié)十一屆四次會議提出10件聯(lián)名提案，其中包括《關于懇請國家解決引灤水源污染問題》的提案。

在馬權看來，天津出面來組織保護水源地，河北方面卻要出錢加強保護區(qū)管理，財力投入會很大，回報卻有限。

跨區(qū)域調水博弈地方GDP

據引灤局大黑汀水庫管理處出示的相關資料顯示，“攔網養(yǎng)魚經我們調查并和遷西縣畜牧水產部門核實共有大小攔網21000箱以上”。

“近20年來，（大黑汀水庫）除1994年因水量大而出現棄水外，水庫大多時間處于枯水期。”馬權表示，隨流動性減弱，庫底開始出現大量沉積，據水庫管理部門估算，當前庫底餌料及養(yǎng)殖產生糞便連同淤泥積淀，厚度達幾米。

“養(yǎng)殖戶投放的餌料，魚不見得都能吃，剩余部分必然造成沉淀，比起對庫容的影響，對水質的污染更為嚴重。”馬權對此頗為無奈。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2011年9月所立“海河流域水功能區(qū)標識”石碑顯示，大黑汀水庫水源地保護區(qū)水質目標為Ⅱ類。

引灤局相關人士向記者表示：“目前大黑汀水庫實際水質為Ⅲ類，這也是飲用水最低標準，如果水質再低，即是污水類，不適用于城市用水。”

“對于水產養(yǎng)殖投放餌料所造成的污染，我們沒有辦法。”馬權表示，引灤局曾向上級主管部門申報將潘、大水庫劃歸生活用水水源地，但在網箱清理時，卻遇到資金、地方等方面的難題。

馬權舉例，唐山市相關部門在清理生活用水水源地陡河水庫網箱時，政府給養(yǎng)殖戶的補償是每一網箱2000元，且魚還歸養(yǎng)殖戶。

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估算，以2000元/網箱的標準補償，清理大黑汀水庫的21000個網箱所需資金為4200萬元。馬權說，即使是引灤局也沒有這個補償能力。

“不考慮以后，現在如想把網箱清除，必須給老百姓補償。但這錢誰出？”馬權說，這還涉及當地畜牧水產部門，相關養(yǎng)殖許可的頒發(fā)撤銷，也不能簡單行事。

1983年6月22日，國務院辦公廳轉發(fā)水利電力部關于引灤工程管理問題的報告的通知，考慮到河北省在建庫時付出的代價，建議將大黑汀水費的全部利潤和電費的稅后利潤給河北省，大黑汀水庫養(yǎng)魚歸河北省經營。

事實上，清理經費只是一方面的難題，經營權更讓引灤局水政監(jiān)察部門感到棘手。當前，依托于水庫的水產養(yǎng)殖，已是當地政府的重點扶持產業(yè)。

“依托于潘家口、大黑汀水庫，遷西縣是華北地區(qū)第二大淡水養(yǎng)殖基地。”馬權稱，沒有當地政府及上級主管部門，這個行業(yè)根本做不起來。

馬權說，大黑汀水庫周邊，有6個鄉(xiāng)鎮(zhèn)20余個村莊歸遷西縣管轄，如要將范圍擴至蓄水量更大的潘家口水庫，難度將更大。

“網箱清理對當地GDP也不見得有多大影響，但當地政府作為父母官，必須考慮到沿岸老百姓的生存。”馬權表示。

水污染根源或在管理缺陷

據天津市水務局測算，到2015年，天津的水資源需求量約為33億立方米。屆時，天津的水資源供給能力也將顯著提升，將新增調水量8億立方米。

天津水務局人士曾向媒體稱，灤河供應天津每年在7億~10億立方米左右，由于數量不足，天津開始找黃河要水。

為緩解天津市南部地區(qū)多年干旱的狀況，始于2011年10月18日的最近一次“引黃濟津”應急調水于2012年1月15日結束。

據悉，本次歷時89天的引黃應急調水，黃河渠首潘莊閘累計放水4.94億立方米，天津市九宣閘收水1.81億立方米，圓滿完成了天津市調水目標。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天津市水務局獲悉，這已是本世紀以來實施的第7次“引黃濟津”應急調水，采用全長392公里的潘莊線路。

記者了解到，目前天津設計的用水渠道大致分三種，引灤入津（1983年沿用至今），引黃入津（已實施7次）和南水北調（正在建設）。

馬權說，引灤工程仍將是天津主要用水來源，“南水北調、海水淡化是天津現在正積極運作的方式，但成本比引灤入津要高。”

據天津市水務局公開信息，引灤入津工程自1983年建成至今，已累計向天津供水206.4億立方米。

“處于用水終端的老百姓，每天吃點喝點，只要夠用，他們不會有缺水危機感，但實際情況是，當前華北地區(qū)的人均儲水量只占世界平均水平的1/20。”馬權說。

“近些年，華北地區(qū)連續(xù)干旱，降水量少造成水庫庫存直線下降。地方政府的領導應該高度重視，正視水資源短缺的局面。”馬權表示。

世界銀行曾發(fā)布《解決中國的水稀缺》研究報告，稱“中國正面臨有效管理稀缺的水資源、以便在未來一些年維持經濟增長的挑戰(zhàn)。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換言之，中國最讓人擔憂的不僅是水，更多的是對水資源的有效管理。中國一般以部門和行政單元管理：環(huán)保部門管水質，水務部門管水量，地質部門管地下水……

全國人大代表、天津水科院名譽院長曹大正曾建議，進一步完善國家有關部門牽頭的跨區(qū)域協(xié)商機制，制定并實施《引灤水資源保護條例》，建立海河流域水資源保護生態(tài)補償長效機制，積極組織開展引灤水源環(huán)境保護研究，提高水環(huán)境保護監(jiān)管能力。

大黑汀水庫管理處水調科負責人李立新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如水質適合，以當前潘家口、大黑汀水庫的蓄水量，足以保證天津、唐山兩市用水。

但是要保護現有水資源，需要大筆治理資金。馬權表示，如果受益的河北地方政府（唐山）不參與、天津市不參與，僅靠引灤局無法完成這個任務。

安邦咨詢高級研究員唐黎明撰文稱，不同的部門都有管水的責任，現實中卻是既管也不管。一條河流的上下游之間，互相分割，各地對水的態(tài)度就不一樣，少不了推諉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