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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丨前有“豫章書院”后有“大愛無疆”,暴力“矯治”機構為何久禁不絕?

每日經(jīng)濟新聞 2020-06-18 22:28:52

每經(jīng)記者 鄭潔    每經(jīng)編輯 吳永久    

今年6月初,江西“豫章書院”非法拘禁案一審已開庭的消息一經(jīng)媒體披露,再次在社交平臺上引起熱議,雖然尚未宣判,但仍有不少網(wǎng)民感嘆“終于有個結果”。

這個“結果”確實來之不易,距離2017年10月“豫章書院”非法拘禁事件被曝出,已經(jīng)快3年時間,兩年多以來,多位該案志愿者稱被“豫章書院”威脅報復,甚至有志愿者因此患上抑郁癥而試圖自殺。

然而,就在“豫章書院”事件即將塵埃落定之時,5月底,我接到一個電話,一位被父母逼迫去參加“大愛無疆”游學營的小姑娘,向朋友留下遺囑后失聯(lián)。在我報警后,小姑娘父親告訴我女兒安全了,他也承認要把女兒送進“大愛無疆”。

而在5月初,新京報、紅星新聞等媒體已先后報道了“大愛無疆”使用體罰和精神侮辱的方式“治療”未成年抑郁癥患者,我不知道這位父親是否關注新聞,但以常理度之,暴力絕無可能治療任何精神疾病,對自己的女兒何苦逼迫至此?

更令我震驚的是,雖然被各大媒體曝光了快一月,“大愛無疆”并未停止運營,跟小姑娘通話當天,“大愛無疆”的公眾號依然在運營,一直持續(xù)到6月6日。此后公眾號停止推送,6月10日,我打電話詢問“大愛無疆”是否還繼續(xù)運營時,一位自稱創(chuàng)始人居裕然小弟的人言辭模糊,表示“現(xiàn)在還說不準”。

“大愛無疆”全稱大愛無疆劇毒家教,是一家號稱“治愈了一百多位抑郁癥患者”的“矯治”機構,自稱治療孩子網(wǎng)癮、厭學、早戀等一切父母眼中的“問題”,運營主體是杭州裕然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其創(chuàng)始人居裕然真名居志國,曾因涉嫌傳銷而被判緩刑。

那么,居志國為何能獲得家長如斯信任,擯棄一切專業(yè)醫(yī)學治療,而將兒女送進去挨打?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了解后,我發(fā)現(xiàn)“大愛無疆”與“豫章書院”有三個共同點:1.“治療”的對象多為久治不愈、無法復學的未成年精神疾病患者;2.打著國學的幌子,聲稱“懲戒”是傳統(tǒng)文化,不聽話的孩子挨打理所當然;3.孩子深受傷害,父母深信不疑;4.學員多次報警,最后因證據(jù)缺乏,無功而返。

正是這幾個原因,導致了“大愛無疆”、“豫章書院”一類的“矯治”機構久禁不絕。

我們確實曾盛行棍棒文化,臣對君,下對上,子女對父母,服從是最底層的邏輯,也是最高的標準。一旦出現(xiàn)孩子叛逆不服從的情況,父母的反應是要懲戒,而不是問原因。與此同時,高考升學方面的外部壓力很大,在孩子久不能復學的情況下,父母感覺“孩子就要毀了,實在是走投無路”。

很多聲音認為將孩子送進“大愛無疆”的父母“愚蠢”、“文化水平低”,其實恰恰相反,由于“大愛無疆”游學營起步價就要9萬,其客戶多為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工作忙碌。

這些家長告訴我,對孩子,他們在物質方面給予很充沛,但在精神方面缺乏溝通,也不懂孩子為何突然就得了病,上不了學。有家長表示,孩子病后他們也曾自學心理學,也吃過藥,但沒作用,認為孩子都是為了不上學“裝出來”的。

至于對“大愛無疆”深信不疑的原因,據(jù)家長透露,進了“大愛無疆”后,孩子有段時間變得“很聽話”,因此覺得醫(yī)院和心理醫(yī)生“都沒用”,對居裕然“很推崇”。而在孩子眼中,這些“聽話”只是為了在游學營不挨打裝出來的,他們的根本問題沒有得到解決。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長期缺乏溝通的親子關系,出問題后再進行溝通已是為時已晚,此時更不能期待一蹴而就。更何況抑郁癥、躁郁癥等精神疾病,本身具有易復發(fā)、遷延不愈的特征。

上海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精神科主任醫(yī)師王勇受訪時曾表示,中度以上抑郁癥等精神疾病患者需要藥物和心理咨詢的系統(tǒng)治療,且越早治療越好,否則復發(fā)概率最大可達100%。父母的焦慮和急躁可以理解,但是不尊重醫(yī)療的客觀規(guī)律,只能是飲鴆止渴。

另一方面,對于未成年人肉體懲戒是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被明令禁止的,但如果要讓諸如“豫章書院”和“大愛無疆”的教職工接受法律制裁,則需要通過學員和家長集體民事訴訟或者在檢察院提起公訴。

華東師范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樊傳明表示,法律對此事可以從不同角度介入,如行政部門依法注銷“大愛無疆”的營業(yè)資質,當事人提起民事訴訟,刑事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若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刑事責任,需要達到刑法中“輕傷”程度并依法鑒定,戒尺懲戒如未構成輕傷,則無法以故意傷害罪定責。而從民事訴訟角度,學員在當時多為未成年人,不具備訴訟行為能力,作為監(jiān)護人的家長深信不疑,選擇提起訴訟的可能性并不大。

“大愛無疆”、“豫章書院”一類的“矯治”機構久禁不絕的背后,是缺少尊重和理解的親子關系,是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的灰色地帶,是醫(yī)療資源的分布不均,是對精神疾病認知的普遍缺乏,有需求就會有市場,這個所謂的邏輯閉環(huán),事實上,只要其中一環(huán)扣不上,這個邏輯就閉合不起來。

很多“大愛無疆”的學員將父母稱之為“幫兇”,某種程度上,他們確實是,但在另一方面,父母也是受害人。因此,對于父母來說,在改變不了客觀條件的情況下,能夠去做的,只有真正更新教育理念,對孩子多些尊重和理解,對精神疾病多些理性認識。

如果做到這一步, “大愛無疆”雖然不會絕跡,但起碼父母不會主動將孩子送進去,造成對孩子更大的身心傷害。

封面圖片來源:攝圖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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