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76天記：快遞小哥眼中的別樣武漢

每經(jīng)記者 王星平    每經(jīng)編輯 王麗娜    

在經(jīng)歷了76個“孤獨”的日夜后，武漢也終于迎來了解封的日子。

根據(jù)解封計劃，4月8日零時起，武漢市解除離漢離鄂通道管制措施，有序恢復對外交通。這意味著，這座素有“九省通衢”之稱的城市在封控數(shù)月后轉(zhuǎn)向“重啟”。這一時刻，所有人都在期盼著。

“這一天終于來了。”從因“封城”而被滯留后的不安與焦躁，到?jīng)Q定當義工幫忙配送物資時的充實與淡定，再到復工后的忙碌與安心……武漢“封城”的76天，無不深刻影響著滯留在漢的每一個人，黃杰便是其中一個。

快遞員黃杰

圖片來源：每經(jīng)記者 張建 攝

作為一名快遞員，黃杰此前每天的日常就是奔走于武漢的各個街角。對于這座城市，他再熟悉不過了。然而，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現(xiàn)，也讓他看到了武漢此前從未展現(xiàn)過的一面。因此，過去的76個日夜，在武漢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中，黃杰也如很多人一樣重新調(diào)整自己的生活步調(diào)，書寫著自己的抗“疫”故事。以下為黃杰的自述。

滯留

我叫黃杰，90后，我中學畢業(yè)后就從荊州來武漢了，起先兩年無所事事，到處玩。武漢雖然很大，但我還是很早就把它玩遍了，長江大橋、黃鶴樓什么的，去了無數(shù)次。

后來我去廠里上班，很多類型的工作都做過，焊工是做得最久的，做了七八年，混到了廠里的一級焊工，算是我們內(nèi)部最高的級別。工作地點也換了幾個，武漢、河南這些地方都去過。

不過，2016年4月我回到武漢，開始做快遞了。我現(xiàn)在做著一個菜鳥驛站，同時，也在中通快遞武漢片區(qū)負責漢陽老關(guān)新城這邊的快遞業(yè)務。我不知道別人對我的定位是什么，反正我對自己的定位就是“送快遞的”。雖然辛苦一點，但是自力更生，現(xiàn)在自己生活上也沒有太多壓力，我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挺好的。

我這個菜鳥驛站，算上我，一共三個人，一個仙桃人，另一個是我的老鄉(xiāng)、發(fā)小，也是荊州人，他們倆1月20號就走了，我一個人留守在門店，將剩下的快遞送完。

我原本計劃是23號下午回老家。23號那天，我想著把剩下的快遞送完，可等送完想走的時候，武漢就“封城”了。

聽到消息，（我）當時很驚訝，武漢這么大一個城市，怎么說封就封了，封得了嗎？但后來聽說，很多人開車想連夜出城，都沒成功，才感覺這次是來真的。我爸給我打電話，問我怎么樣了，我說沒事，好著呢，不用擔心?？赡阏f，遇上這種事，能不擔心嗎？

封城之后，一開始那幾天，就感覺蠻痛苦，挺郁悶的。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怕倒是不怕，就擔心會餓死在這里。

從除夕開始，直到初五，我都一個人住在菜鳥驛站，沒事就睡覺，睡醒了就看小說、玩游戲，除了上廁所，沒離開過房間。睡得最久的一次，從早上七點鐘，睡到第二天凌晨三點鐘，睜開眼外面一片黑，實在餓得不行，反正生活規(guī)律全都被打亂了。

不過我發(fā)現(xiàn)外賣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存在，封城之后竟然外賣一直都還有，所以我在初五之前每天都是吃外賣。那幾天每次點完外賣，就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外賣小哥的小圖標，一點點挪到餐廳，又一點點地送到門口。感覺自己特別無聊，但也沒什么事好做。

小哥把餐送到，也不敲門，也不見面，他就把東西放在門口，發(fā)個短信，說你的餐到了，我走了，現(xiàn)在傳染病嚴重，我們就不見面了。

初五晚上，有個開小超市的老板從荊州跑回來了，給我打電話，約我去他那里吃一點。掛了電話，我就出門了。這是除夕之后我第一次出門。我在驛站里找了個口罩戴上，披上一件大羽絨服，心里把它當成防護服。說心里話，看了好幾天的疫情新聞，我也擔心被感染，路上我能少吸一口空氣，就少吸一口。

我這個朋友年前已經(jīng)回荊州了，我說這里都那么嚴重了，你還出來干嗎？他說，從武漢回去的朋友，很多都已經(jīng)隔離了，誰知道要隔離到什么時候，剛好這邊在招志愿者，就跑來了。

我們吃到晚上九點才散，走的時候，我跟我那個朋友說，反正也無聊，剛好你們也需要大車送東西，不然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去當義工吧，給醫(yī)院送口罩、防護服啥的。

義工

因為也是自發(fā)的民間組織，所以也沒有太多的手續(xù)，當時就直接量了一下體溫，登記一下就好了。口罩、防護服這種東西倒是都會發(fā)。

初六上午九點，我就有了任務，負責后方統(tǒng)籌的人打電話讓我去一趟武漢大學中南醫(yī)院送一批物資。接完電話后我就自己一人，開上快遞車，到麥德龍的一個倉庫裝貨。大概拖了三托盤，有牛奶、八寶粥、士力架等物資，最后人家也送了我一點牛奶。

第一次去醫(yī)院，很害怕。一路上，我都在怕醫(yī)院有人，醫(yī)院肯定都是病人，人一多，我就會被感染，特別恐懼，手心都是汗。但是一到那兒，竟然看不到人，特別安靜，跟想象中不太一樣。但后來我很快發(fā)現(xiàn)，哪怕沒人，我還是同樣害怕，甚至更害怕。

說實話，我身體一直很好，起碼有十幾年沒去過醫(yī)院了。只是，那時大家都在傳，很多人發(fā)病的時候，沒有藥治，沒有醫(yī)生治，看著你倒下去。加上自己當時在網(wǎng)上看到有一個家庭五口人都感染病毒去世了，就更加擔心。

這是我第一次的經(jīng)歷。還好有驚無險，我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給不少醫(yī)院運過物資，心態(tài)就好很多了。

從初六開始，我就一直在外面當義工，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這樣自己也就不會待在自己那小房間里東想西想。不過，我還是最喜歡開長途去送物資。因為送了那么多次后，我其實就能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整個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在變化。

怕人！一開始我以為就我是這樣的，后來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一樣。好不容易在外面見到個人吧，人家都是躲著你的，要么就趕緊跑了，要不就是要跟你保持一定的距離，這種感覺讓我不太好受。

所以有一次，武漢很多醫(yī)院物資都很缺，我就去了一趟仙桃，那里都是做防護服的工廠，拉了一批物資回來。我們開了三個車，以前我沒去過仙桃，也沒開車上過高速，第一次上去就覺得，哇，好空曠啊！那車開的，真舒服，沒人攔你，也沒有車，能開到120、130碼，有時候還“踹”到140了。真的，你很難相信，整條高速上，只有我們?nèi)v車。其實，回想起來，這幾天神經(jīng)一直都是緊繃的，只有那兩個小時，最讓我放松，一路涼風吹著，感覺特別健康。

后來，因為在工作群里時常會看到快要復工的消息，所以我大概是在2月17號結(jié)束了我當義工的生活。當時還有人叫我去那種隔離酒店當門衛(wèi)，就是看有沒有人跑出來，一天也有幾百塊錢?？晌也蝗ィ沂怯泄ぷ鞯娜?，還要送快遞呢，畢竟每天都在外面跑，終究還是存在感染的風險，所以我17號后就開始自己在家隔離。隔離的這段時間，生活又回到初五前的狀態(tài)了，每天就是點外賣、玩手機、看電視和睡覺。

復工

在群里看他們（同事）一直在說，我自己也很激動，很想復工。不過雖然武漢宣布快遞全面復工是在3月20號開始的，但是我是23號開始到的公司。因為一開始雖然說是全面復工，但是很多人員都沒有到齊，比如中轉(zhuǎn)站沒人我們也送不了，這都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

一開始的時候還好，件量就幾個，但后來我看新聞說到崗的人越來越多，中轉(zhuǎn)部門都有四百多人，分揀線也都開了，所以到25號，包裹就開始變多了。

快遞員黃杰在掃描快件

圖片來源：每經(jīng)記者 張建 攝

其實件量可能就比平常多個10%左右，但是我們都送不出去，所以那幾天的狀態(tài)就跟“雙11”一樣。因為以前我們一般都是把包裹掃描完，直接送到菜鳥驛站就可以了，但是現(xiàn)在進不去小區(qū)，只能把包裹送到門口，然后給收件人打電話，很多都左打也不來，右打也不來，所以件比較難送。

一個電話一分鐘，一個小區(qū)300個電話，你打完半天時間就沒了，這是蠻磨人的事。一個個小區(qū)去推，有些挺大的小區(qū)一個小區(qū)就幾百個包裹，然后就要一個一個打電話，最后一天下來差不多就送出去三百多個包裹，愿意來拿的就都拿走了，沒拿的就打包帶走，之后再送或者當問題件處理。

我們以前一天最多的時候能送1000多件，正常也能送700多件，但是現(xiàn)在最多送三四百單。這還是要早上7點起來開始送，送到晚上9點。

復工這么些天過去了，現(xiàn)在我們這邊這一片好像還有兩三個小區(qū)沒送，估計還需要兩三天時間，才能把之前23號到30號堆積的貨清掉，因為有的小區(qū)還沒有全面開，有的小區(qū)還是越來越嚴格。聽他們說還有復發(fā)的，或者有的地方還有國外回來的。昨天聽我一個同事講，他負責的那個小區(qū)有個隔離的人員回來了，所以他決定先送別的小區(qū)，他也怕呀。

不過還好，公司給了兩天的緩沖時間，平常五車到六車貨差不多一兩萬件，30幾個承包去分。復工后一開始也是這么去拉的，但是后來公司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送貨效率可能比不過之前，所以這幾天公司開始減少給我們派發(fā)快件的量，多給出兩天時間緩沖，這樣才能在清理掉堆積的貨物，再派發(fā)之后的件，我覺得還挺好的。

到4月1號，我這邊的小區(qū)都陸陸續(xù)續(xù)開放完，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們可以把貨送到菜鳥驛站去了。我就覺得對于我們?nèi)ㄒ贿_來說，現(xiàn)在這種時候，沒有哪個快遞在沒有快遞驛站的情況下，可以把包裹處理干凈，因為有些小區(qū)的住戶不在家，這種就送不出去，一送不出去就滯留，一滯留就堵著，堵著后面就不送了。這種件只有送達快遞驛站，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我現(xiàn)在就希望疫情早日結(jié)束，大家都恢復正常的生活?？赡?月8號武漢正式解封時，我們快遞也可以回到疫情前的那個狀態(tài)了吧。那時候我也可以多跑跑，有時間還能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