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余淼杰：貿易戰(zhàn)怎么算都是美國輸 中國應積極“備戰(zhàn)促和”

圖片出處：視覺中國 本文出處：自貿試驗區(qū)報道（ID：zmsyqbd） 每經(jīng)記者江然每經(jīng)編輯楊歡 中美貿易戰(zhàn)一觸即發(fā)。 3月23日凌晨，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簽署備忘錄對華采取限制措施，將對從中國進口的商品大規(guī)模征收關稅，涉及征稅的中國商品規(guī)?？蛇_600億美元。中國商務部迅速予以回擊，擬對自美進口的約30億美元產品加征關稅。中國外交部同時表態(tài)，中方不想跟任何人打貿易戰(zhàn),“但如果有人非逼迫我們打，我們一不會怕，二不會躲?！?消息一出，頃刻占據(jù)全球媒體頭條。特朗普此舉意欲何為？中美貿易摩擦會帶來什么影響？中國該如何應對？全面貿易戰(zhàn)爆發(fā)后，誰又是最大輸家？中國自貿試驗區(qū)報道（ID：zmsyqbd）專訪國際貿易權威學者北京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余淼杰，對上述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 項莊舞劍：借“301調查”試探中國底線 自貿君：根據(jù)特朗普當天簽署的備忘錄，美國將在15天內制定對中國商品征收關稅的具體方案。您預判下一步貿易摩擦是否會升級？ 余淼杰：就看接下來這15天，美國針對這600億美元的商品拿出什么樣的征收關稅具體方案。如果全部涵蓋，我們客觀一點說，就相當于比較大的貿易摩擦。中方唯一的策略就是積極應對。我們要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并不是中方什么都不做，美方就會消停，這是不可能的。除了積極應對，中方也沒有更好的策略。 特朗普講得也很清楚，這和做生意一樣，他想抬高籌碼，試探中方反應。如果中方反應比較激烈，美方就不太會繼續(xù)往前走。假設最壞情況，就是全面爆發(fā)貿易戰(zhàn)，所有商品都直接受到影響，到時就不止這600億美元商品，而是涉及到中國對美幾千億美元的（出口），影響會非常負面。 自貿君：本次貿易制裁始于“301調查”，您以前也說過美國啟動301調查是招臭棋，但特朗普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地走了這步棋，您怎么評價？ 余淼杰：“301調查”針對的是中國侵犯美國知識產權。這不能說完全沒有，但也沒美國說的這么嚴重。比如高鐵裝備，中國都是自主研發(fā)。所以我認為，特朗普依據(jù)“301調查”結果發(fā)動貿易制裁，就是項莊舞劍，借題發(fā)揮，試探一下中國的底線。而從中方角度講，一定不能夠對特朗普抱有太大期望，萬不可掉以輕心。去年11月特朗普來華后，中美簽署2500億美元大單，這已是中方非常大的讓步，但特朗普并未因此收手。至于“301調查”調查，中國也不是第一次享受這個“待遇”，面對美國借題發(fā)揮，中國理當積極應對。 此外，我們要充分理解，貿易順差、貿易逆差是由兩國的自然稟賦、要素跟生產力發(fā)展情況決定的，并不是中國刻意追求，過多的貿易順差其實也存在一定問題。中國現(xiàn)在也在增加進口，美國要是夠聰明的話，不應限制中國出口，而是做大對中國的出口，蛋糕才會越做越大。奧巴馬政府時期的計劃叫作“五年內出口倍增”，這才是一個比較聰明的策略：跟中國合作，同時保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 特朗普算盤：遏制中國發(fā)展 自貿君：那么特朗普到底想要什么？ 余淼杰：從特朗普上臺到現(xiàn)在，他的目標有一個最低值和最高值。最低目標，是減少中美貿易不平衡，使其在國內成績比較好看，對選民有交待。特朗普是生意人，能拿一點是一點。去年底中美簽署2500億美元大單，他已賺足面子和里子。他的長遠目標，當然是希望能夠遏制中國的發(fā)展。至少在中國制造業(yè)，特別是高端制造業(yè)、新一代技術方面遏制中國，讓中國慢一點趕超美國。這一點在特朗普政府內部也是高度一致的。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我們此番要足夠強硬。美國針對的領域涉及到中國制造2025，涉及到中國電子化、信息化、工業(yè)化“三化融合”，如果被遏制，會對中國長遠發(fā)展帶來負面影響。這些領域是不可以退步的，因為核心技術決定未來核心競爭力。例如此次涉及的高鐵裝備、新一代通信技術、新能源汽車，都是在爭未來。所以一定不能輕易讓步，否則再過20年哪怕中國經(jīng)濟總量趕上美國，也沒有意義，未來已來。 自貿君：美國國內對此也有很強烈的反對聲。 余淼杰：這次貿易摩擦必然受到美國國內一部分企業(yè)反對。我們以iPhone為例，如果核心零部件中間品大部分由美國生產，只是由中國組裝、包裝，然后再出口到美國。對最終產品征收關稅，受損最大的是它的上游企業(yè)，這就是我們說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特朗普短期想保護本國制造業(yè)，長期是保證國家的核心競爭力。但他雖然想保護A產業(yè)，卻損害了B產業(yè)或者是A產業(yè)的上游產業(yè)。這是因為全球化下貿易和生產，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態(tài)勢，相互依存。 中國應對之策：備戰(zhàn)促和 自貿君：這個影響勢必也會擴展至影響全球經(jīng)濟復蘇的層面？ 余淼杰：如果美國還對其他國家都征收進口稅，會輸?shù)酶鼞K。道理很簡單，相當于你把所有鄰居都得罪了，那只能依靠內需。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哪一個國家，能在封閉的經(jīng)濟中長期保持競爭力。全球化帶來的這個效用，是不用懷疑的。 如果全球兩個最大的經(jīng)濟體打起貿易戰(zhàn)，對世界經(jīng)濟全球化一定有負面影響，但這個責任不在中國。中國從來沒想過要打，但如果人家打了你，不應對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大家都說“以戰(zhàn)促和”，我更喜歡用一個詞，就是“備戰(zhàn)促和”。嚴格意義講，現(xiàn)在還沒有真正打起來，只是局面緊張，一觸即發(fā)。中國的態(tài)度很強硬，我認為是正確的。用公開方式向全球宣布，破釜沉舟，沒有退路，況且中國也不能再忍了。 自貿君：但從中美相互列出的制裁清單看，中方對美方加征關稅領域更多在水果、農產品，而美方卻集中于制造業(yè)。也有聲音指出中方應直接打大豆、飛機，您怎么看待目前的這個策略？ 余淼杰：目前比較有意思的是，中方并沒有選最重要的領域打。這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打邊角，留余地”，如果特朗普及時懸崖勒馬，中方也會停止，沒有到嚴重的時候，我們不用動用大豆和飛機。第二，雖然美國出口最重要的還是工業(yè)產品，但它的農產品也大量賣到中國，這會與美國農會的利益緊密相連，如果通過對農產品進行貿易制裁而對農會利益造成影響，農會一定會組成特殊利益集團去游說特朗普政府。農會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倒向誰，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誰就贏，一定不要小看。 歷史多次證明，打得越準，回旋余地越大，談判的空間也就越大。中國現(xiàn)在別無選擇，只有沉著應對，積極備戰(zhàn)。如果貿易摩擦進一步擴大，下一步就肯定是大豆和波音。如果再擴大，就打服務貿易。例如旅游和醫(yī)療，光是旅游就會對加州經(jīng)濟影響特別大，加州是全球第六大經(jīng)濟體，只比德國小一點而已，對他們影響會很大。 長久之計：廣交新朋友培育歐盟市場 自貿君：一旦開戰(zhàn)，目前市場分析雙輸?shù)目赡苄院艽蟆?余淼杰：我們剛好在麻省理工AEP期刊上發(fā)表了一篇學術論文，分析了貿易戰(zhàn)真打起來誰贏誰輸。我們用一般均衡數(shù)量貿易模型模擬計算結果表明，在全球62個主要貿易國家中，美國是最大輸家。中國當然也會受損，但如果中國能有合適政策配套，如增加從歐盟、東盟的進口減少貿易順差的話，則損失可以降至最低。 具體而言有三種可能。第一種：美國挑起貿易戰(zhàn)，中方什么都不做，沒有反應；第二種：中方還擊，像現(xiàn)在這樣；第三是中國進行貿易報復，同時增加對其他國家的進口。不論哪種情況，美國都是最大的輸家。 我們從三個層面理解，第一，美國挑起貿易戰(zhàn)的目的是希望制造業(yè)回流。美國認為中國產品賣到美國去，導致美國喪失了300萬工作崗位。這是只看樹木不見林，中國大量對外投資直接促進了當?shù)鼐蜆I(yè)，美國卻對此視而不見。 第二，就事論事。假設美國征收高關稅致使中國產品賣不過去，美國就能夠恢復這300萬人的就業(yè)嗎？答案依然是不行。美國在中國的出口產品上并沒有比較優(yōu)勢，這不是和中國人爭，而是和全球198個國家爭。不允許中國出口，越南、柬埔寨、印尼制造的東西也會賣到美國，只不過是錢讓中國掙，還是其他國家掙而已，美國一樣拿不到這個就業(yè)崗位。 第三，限制中國商品出口后，美國老百姓不得不付出更高價格去購買別國產品。消費價格上升，引起通脹，真實的購買力會下降，也是一個壞事。如果貿易戰(zhàn)范圍擴大到生活用品、消費品，對美國百姓的影響立竿見影。 自貿君：中國也會同樣受損，又該如何應對？ 余淼杰：如果中國什么都不做或者簡單回擊，也會受損，但幅度不是特別大。不回擊，我們的產品賣不出去，工廠倒閉，工人失業(yè)，我們受損?；負?，也被抬高價格，同理百姓也要付出比較高昂的代價，也有損失。 但第三種情況，中國如果把握住歐盟、東盟以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增加進口的話，則可以把損失降至最低。中國也有能力增加進口，我們也可以通過這個廣交新朋友。中國應對美國的長遠之計，是一定要培育與歐盟的貿易伙伴關系，不能讓美國一國獨大。一定要“化整為零”，不要老盯著美國這個市場。 前車之鑒：不能成為下一個日本 自貿君：美國也曾對日本有過同樣的做法，中國是否會成為下一個日本，應該吸取什么樣的經(jīng)驗教訓？ 余淼杰：80年代美日貿易戰(zhàn)，日本明輸暗贏。當時美國決定對日本汽車征收高關稅，包括摩托車在內。日本沒有硬碰，自愿限制汽車出口。但后來，美國發(fā)現(xiàn)日本基本上沒有用過配額，而是直接到美國建廠投資，這從現(xiàn)在日本車在美國占有率就可看出。但這條聰明的規(guī)避路，對我們而言已“不通”。美國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非常抵制，特別是并購，除非這件事情對美國特別有利，所以中國還要拿出更聰明的策略。 另一方面，彼時美方要求日元快速升值。1985年的廣島協(xié)議幾乎直接導致了日本垮掉的20年。中國應該吸取教訓，人民幣一定不能快速升值。我認為，人民幣升值是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關鍵是速度，一定要緩慢升值。這樣中國的產業(yè)才有時間來吸收、消化、調整，把落后的產能淘汰掉，培育新的競爭力。如果快速升值，就容易像日本一樣，一下子轉不過身。